《纵火》罕九

4、三

　　清晨，海风混杂着晨曦和海洋的味道，干净轻柔。这七月里的晨风不似午后那般腥臭湿热，也不似晚间那样强劲凛冽。约翰闭着眼睛抬头让风拂过他脸上每一寸肌肤并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可能是因为昨夜的好眠，也可能是因为此刻的惬意，他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这一路上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会去中国。你不是更加喜欢英国吗？”程启叼了支烟在嘴里，用手遮住海风边擦火柴边问约翰，“又这么巧和我在同一艘船。”
　　“我毕业了，我父亲让我去试着经营在中国的分公司和工厂。知道你是这一趟船，我的船票是我花高价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有个伴路上不寂寞。”约翰顿了顿，笑容开始变得狡黠起来“我还没和中国姑娘交往过，还是有些向往神秘的东方女人的。”边说这句话他边用余光留意程启的表情，可谁知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眼神里也不曾有。
　　“说曹操，曹操到。”程启深吸了口烟又慢悠悠吐了出来。
　　“你说什么？”约翰会的中国话用手指数都能数的过来，还是程启以前教他的不入流的话。“先生，说英文可以吗？”
　　“你要在中国工作，多多少少都得提高一点你的中文水平。刚才我说，你的东方女人正在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程启抬了抬下巴，示意约翰看过去。
　　许卿身着绣花旗袍，微卷的头发被盘起，几缕碎发贴着曲线优美的脖子，手腕上戴着淡紫色的玛瑙手镯，美丽纤细的手腕轻轻转动时与这玛瑙相互映衬，紧身的旗袍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让人意犹未尽的开叉高度若和隐若现的美腿......这一切都让许卿充满一种隐晦的诱惑。她确实在向这边走来，眉眼含笑，步态优雅从容，和之前热辣活力的她仿佛搭不上边。
　　程启瞥了一眼约翰，他身体微微前倾，大有上前打招呼的架势。他靠近约翰小声说“还能消受得了？”说罢轻轻拍了一下约翰的屁股。约翰干咳一声，没有理会他。
　　待到许卿在他们面前站定时上前“约翰-维特斯。”他伸出右手，“美丽的小姐，很高兴认识您。”
　　许卿淡淡的看了一眼他，“许卿。”并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她向前一步，看着程启的眼睛，约莫几秒钟后，她抽走程启手中的烟，夹在手里吸了起来。程启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许卿往前走了几步倚靠在栏杆上，手里的香烟静静的燃着，她偶尔吸上一口，更显风情万种。“程先生回去之后还是自己吗？”
　　“什么？”程启不懂她这样一问用意何在，但他肯定的是她有些话想说。
　　“你们都用中文交流我怎么办？”约翰有些无奈。
　　“我和许小姐有些话要说，你可以先回去练习一下你的中文。”
　　待约翰走后，许卿悠悠开口：“我回去之后，便不再是我了。”
　　“伯爵下船了？”
　　“嗯，一早就走了，和伯爵夫人一起。”许卿神色一暗，低头叹了口气。
　　“难不成你还想他带着下船的是你？”程启见她这般便想逗她一逗。
　　“程先生说笑了。我只是在想，伯爵下船，能让我消遣和排遣忧虑的人又少了一个，也意味着离泉州又进了一点。”
　　“嗯？泉州。许小姐的许和福建许家的许.....”程启有些好奇。他看许卿举止对于一个中国女子来说偶尔开放了些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优雅得体，而且许卿浑身上下也透着些不凡的气质。
　　许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别样的波澜，神色晦暗不明。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东南许家的许。”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似乎有些可笑了，分明是不想回去的。”
　　她抬眸，见程启正静静看着她，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便自顾自接着说了起来“可能因为你是同路为数不多让我觉得距离没那么远的中国人，所以我话显得多了一些。我是个生在中国的女人，家里虽然算不上高门望族，但也显赫富贵。如今虽说是民国，但是女子的处境，并没有很大改观，特别是我这种家庭的女子。回家去便要待在深宅大院接受自己的命运，留过洋也不过是个加价的砝码。我下船的那一刻，便不能是我，只能是一个家族的脸面之一。”
　　“你自己也怎么想？”
　　“当然不！我有独立的思想和自由的灵魂。我刚踏上这船时，想的是不屈地抗争，做一个人格独立的新女性。可是现在，离泉州越近，我便越不安。我若自由放任，会置家人于何地？”
　　“那就按你想的去做，不必苦恼忧虑。只是，重新构思一种方式。达到目的的手段可以有很多。”
　　“或许吧，可是我现在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不瞒小姐，我这一趟回国内心也充满顾虑与不安。我的目的想要达成，或许也不比小姐想挣脱牢笼来得容易。除了追逐权利与地位，我还期待着一份世所不容的回应。但是我对前路充满信心。在下相信小姐也是，这日子一天天近了，有些忐忑也是常事。既然想要家族不太允许的东西，那就得让自己强大。相信这个道理小姐也明白，”
　　许卿抽完手中的烟，莞尔一笑“谢程先生解惑。”
　　“小姐不是心中有疑惑，只是稍有些顾虑。程某刚才也算是多话了。”
　　“那倒是我多计较了。如果程先生不介意，晚饭可以叫上那位英国绅士，我做东。一来和先生把酒言欢，而来刚才我有些失礼与那位先生。”
　　“好。”
　　“那我先感谢程先生肯赏脸了。”许卿微笑，语气轻快地打趣着程启。她伸手在程启抱着外套的手背上轻轻一勾后转身进了船舱。
　　程启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明明丰腴婀娜的身子竟透着莫名的单薄，却也坚毅挺拔。“唉。”他叹了口气，“都是在这乱世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