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鬼》百分之百

1、第 1 章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不，他还记得，他是要去买一壶酒。

　　他从一块大石头旁边醒来，石头后是一块小土坡。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来，照射在那块小土坡上，绿草茵茵，他只扫了一眼，就没在意了。

　　走着走着，他合该是要到一个集市上去的，记忆像在车轮下被碾成碎末的土疙瘩，风一吹，散成一股一股的烟，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他只记得，他应买一壶酒。

　　路上遇见一个扛着镐头的老大爷，他过去问，“前面就是集市吗？”老大爷扫了扫他破破烂烂的黑衣，嫌弃的撇了撇嘴，“小伙子，你这是要讨吃的吗？你这样手脚健全，怎的想不开要乞讨啊？”他尴尬地摇摇头，手脚有些僵硬，“不是，我想买一壶酒。”闻言，留着小山羊胡子的大爷更有些看不上眼，这么寒碜，还想着喝酒？“对，就在前面，不过，小伙子啊，你有银两么？”

　　面对大爷的轻视，他也感觉不到愤怒，只嘿嘿笑了两下，手往怀中摸了摸，摸出几两碎银，摊在手心。大爷看了看，点点头，“够了。小伙子，少喝酒啊。”他点点头，摆摆手，往集市赶去。

　　已经是夜了，但集市不减白天的热闹。有一群人围着看一个杂耍，人们哈哈大笑，不时发出唏嘘声，他过去瞧了瞧，一个大汉拿着一个点着火小树枝，火时而变成几只展翅欲飞的蝶，时而从木枝上跳下，一展身躯，化为一头雄狮，他不甚兴趣的继续往前走。

　　街道两边有卖各种花灯的，眼前一个姑娘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连忙转过身道歉，“对不起，对不——”一抬头，看见他破烂的衣着，顿时禁了声。她身旁的俊美男子拉住她，一双剑眉微皱，“青儿，向这种乞丐道什么歉？”男子拉着女子转身便走。他停在原地，一时心中涌起莫名的感觉，冰冰凉凉。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继续往前走。

　　旁边，老奶奶和善地对一个来看花灯的人说，“公子，是来给心仪的姑娘看吧？”一道清澈的男声响起，“是心仪之人。”男人咬重人这个字。他转过头，只见一个着蓝衣的俊秀青年，眼中含着某种渴望，宠溺，期待，男人手指摩挲着花灯上“天不老，情难绝”六个字，不由自主勾唇。

　　他看着灯光下青年的侧脸，怔了怔。

　　陌生，是一张陌生的脸，他未有半分印象。可是那种眼底的情感，似乎在记忆的白雾下浅浅浮出，某个人，他的目光就总是这种温柔的，宠溺的，甚至霸道的，不理性的。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从酒肆出来，他提着一壶酒，然后，他不知道，他该去哪。世界之大，可是似乎没有一片属于他的天地。他窝在一棵树下，抱着那壶酒，痴痴地等待着，他也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他漫无目的。身边几个乞丐像找着了同类，围了上来，“兄弟，哪儿来的？”一个胆大点的蹲在他旁边，用胳膊肘碰碰他。他目光呆滞，“我不知道，从我醒来，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哟，还是个失魂症。”

　　一个老一点的乞丐用棍子敲打了下他旁边的乞丐，“大傻，说话客气点。”“哦，”大傻憨憨摸摸脑袋。“看你这样子是从那边过来的吧。”老乞丐用棍子尖指指街道那边，正是他过来的那个方向。他点点头，反应有些迟钝。

　　“你这样情有可原。听村上人说，那里死了一个大魔头。”

　　“大魔头？”

　　“嗯嗯，那大魔头杀了好些人，仙人都拿他没办法，幸好幸好，听人说，魔头走火入魔，自杀了。”老乞丐拍拍胸脯，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大傻补充道，“听小花说魔头有一傀儡，也是个杀人的恶魔，至今不知下落，只希望那恶魔快快被侠义之人捉住。”身边一帮乞丐都点点头。
　　他看着身边人，莫名地有些烦躁。

　　近处灯火通明，他不知为何，便瞧见了一个花灯上的两行字，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霎时，一行清泪从眼眶中涌出。

　　他喃喃出声，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旁边的大傻看到这个样子的他，一时有些被吓住，“这怕不是傻了吧。”他却听不见了，甚至这闹市的一切响声，都离他越来越远。站起身，他抱着那壶酒，跌跌撞撞，穿过集市，经过小路，眼前的世界失了真，人们的身影渐渐模糊成一团，他的泪吧嗒吧嗒，湿了衣襟，无声。

　　他想起了什么，一个人，一个总是对他充满笑颜的人，他的眼底是一片浅海，充满着无限的阳光与温暖，“阿辰，我宁愿我双手沾满仇人的鲜血，也不要你受这业火枷锁。”他脚一深一浅，那个人说，“阿辰，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朦朦胧胧，他回到了他最初始的地方，抱着一壶酒，来到那个大石头旁边，那个小土堆前。

　　雾散，梦醒。

　　他倚在坟前，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这世间，再无一人，能是你。

　　“阿辰，我真得没有杀害你父母。阿辰，你理理我，好吗？阿辰——”

　　“你赎罪，我就痛快了。”

　　一滴泪落尽浅草。他饮完一壶酒，朦胧间笑出了声。

　　“阿辰，你愿意守在我身边吗？”

　　“我都已经成为你的傀儡了，谈何愿意？”

　　月光下，小土坡上的草披戴着一层荧荧的绿，一个身影蹲在一角，声音模模糊糊，我愿意，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