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江湖》臭橘

3、物是人非（上）

　　1
　　姨父病了，病的很重。
　　上次阿娘携我到杨家看望他的时候，表哥怕过了病气给我们，没有让我们进屋。
　　后来我听说表哥请到了回春谷谷主言衡中为他医治，很快姨父的病便有了起色。
　　再入杨家，姨父果然好了，只是表哥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玲珑打听回来的消息说，她叫菱儿，是回春谷谷主言衡中的女儿，言谷主之所以出山，就是为了将女儿留在杨家。
　　阿娘多番劝诫我女子要三从四德，没有哪个男人身边是没有几个女人的，就连父亲也不例外。但我还是和表哥大吵了一架，决意不再见他。
　　我和表哥打小定了娃娃亲，这桩婚事是由阿娘和姨母定下的。姨母过世后，姨父在表哥及冠那年重提此事，认准了我是杨家未来的少夫人。
　　我曾以为，表哥待我会像姨父待姨母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我错了。

　　2
　　“霍大侠当场揭露妖女红绡的恶行，不料那妖女恼羞成怒，直接杀了一名剑客，刺痛了各路江湖侠士的心……”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的描述武林盟主霍留声是如何将魔教妖女红绡一剑封喉的，我听得起劲，跟着大家拍手叫好。
　　再度落下的手突然被捉住，我侧目，突然就看到了表哥。
　　他清减了许多，半年未见，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拍得这么重，手不疼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得他笑道，“这好不容易见到我，都高兴傻了？”
　　我突然觉得委屈，想将手抽回，他拽得紧，我没挣开。
　　我扭头去看玲珑，她正站在门边偷笑，显然是得了表哥指示。
　　“放开！”
　　“不放！”
　　“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
　　“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这合乎礼数。”
　　“谁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要娶，就去娶……”我没忍住，一下子哭出了声。
　　半年前我决意不见表哥之后，他起先还着急上门过几回，后来便没了动静，就连应了英雄帖去剿灭魔教红月这件事也没和我说一声。我担心受怕了许久，托玲珑悄悄去打探他的消息。消息说他平安无虞，消息还说他特地带上了那个女人。
　　我想，一定是我太刁蛮顽劣让他厌倦了，我还想，如果表哥回头了，那我就听阿娘的，答应他娶那个女人为妾。可是一想到表哥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就忍不住难过，我宁可不嫁他，也不愿意看着他娶别的女子。
　　“哦？知道我要娶妾，所以拈酸吃醋了？”
　　“你才吃醋！你要娶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哭什么？”
　　“我没有！”我抬手拭泪，可眼泪越掉越多，怎么也擦不完。
　　“傻姑娘，我只娶你一人。”

　　3
　　表哥回来后，两家的亲事就正式提上日程。
　　我装作不在意，心里却欢喜的很。
　　姨父上门来和阿娘详谈亲事细节，我怕绷不住欢喜之情叫他们看出来了笑话我，便拉着玲珑偷溜出来去茶楼听书。
　　玲珑注意到角落里独自坐着的菱儿，我想了想还是过去坐到她对面了。
　　她见到我很惊讶，面上却难掩寂寥。我有点得意，直接告诉她，“表哥说了，只会娶我一个人。”
　　她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说这话，怔了一会儿后才笑道，“恭喜。”
　　我瞧不出她脸上是真情还是假意，但是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心里除了得意，还有点同情她。
　　江湖上的事我不懂，但玲珑打听回来的消息说回春谷谷主不参与江湖纷争，从来不在江湖上露面。这数十年间，也只有表哥一人能请得他出山，而代价就是让他的爱女留在杨家。
　　表哥年少成名，传到回春谷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菱儿为了追求仰慕之人孤身留在杨家，甚至愿意追随他趟入江湖这团浑水，最后却不能如愿嫁入杨家。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难过死的。
　　“霍盟主为了威慑各大魔教，将妖女红绡的项上人头悬于霍家山庄门前。”说书先生讲到这，茶楼里又是一片叫好声。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霍盟主的长子霍知行，站出来说要为妖女收棺！江湖侠士猜忌他与妖女勾结，各位看官，你们怎么想？”
　　茶楼里有叫有的，也有叫没有的，议论纷纷。
　　我猜不准，扭头问玲珑，“你觉得呢？”
　　回答我的是菱儿，她低着头，叫人不见神情。
　　她说，他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

　　4
　　成亲的日子转眼就到了，我穿上亲手绣的嫁衣，在一声声道喜声中登上了迎亲的轿子。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和表哥成婚，真到了这一天，还是觉得恍惚。
　　玲珑作为陪嫁丫头，陪我一道进了杨家大门。
　　拜完高堂，我和表哥被送入喜房，宾客闹了一阵子后便拉着表哥出去喝酒了。
　　我知道表哥回来以后是要洞房的，紧张的拉玲珑说了许多话。
　　表哥喝到一半便溜回来，彼时我讲的口干掀了盖头正在偷喝喜酒。
　　“娘子这般迫切，是为夫怠慢了。”
　　“不是！不是！你什么都没看到，快出去重新来过！”我只觉得脸上发烫，慌忙放下酒杯抓起盖头胡乱盖在脸上。
　　表哥依言退了出去。我在玲珑的搀扶下做回床榻，一颗心跳的厉害。
　　等他再进来时，玲珑便顺势退下了，屋里只留下我们两个人。
　　掀盖头的时候我没敢看他，交杯酒也是稀里糊涂喝的。他为我卸下头上的珠钗时，我才在铜镜中瞥见他那张努力憋笑的脸，随即笑出声，继而两人笑作一团。

　　5
　　我谨记阿娘的嘱咐，为妻者要宽宏大度，若表哥真的纳了菱儿为妾，我也该与她做姐妹。
　　但自嫁入杨家以来，我见到菱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表哥鲜少在我面前说起她，姨父更是闭口不谈，以至于我一度都忘记杨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直到我被诊出喜脉，姨父高兴的大摆筵席，我嗜睡，便提早退席，回屋的途中才又遇见了她一回。
　　玲珑远远的瞧见她，在我耳边轻声道，“夫人有孕，菱儿如今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我警惕起来，走过去与她打了声招呼。
　　菱儿面上有几分喜色，手中还有一个方正的盒子。
　　“玉溪，去年你大婚我没准备什么礼物，现在有了身子，我一并补上。”
　　我没有接，“你的心意我领了，眼下我吃穿不愁，倒是你，一个人留在杨家日子想必不好过，还是不要破费了。”
　　说完我就拉着玲珑走了，还是玲珑回头瞧了一眼，回屋后同我说菱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表哥回来后我就把这件事跟他说了，想着借机试探试探他的意思。
　　表哥显然很意外，但还是对我说，“以后她送的东西你都收下吧。”
　　“为什么？我不想收！”
　　“你不收，她怕是要伤心。”

　　6
　　我回门找阿娘哭了一场。
　　表哥果然对菱儿有意思，他不管我愿不愿意，只担心菱儿会不会伤心。
　　阿娘特地叫上了家中的几位小娘，一起为我开导。
　　大家坐在一起和和气气的，完全没有茶楼说书先生说的那般剑拔弩张。
　　阿娘告诉我，身为妻妾，都是为了夫家开枝散叶、兴旺人丁。善妒只会惹得夫君不喜，与其看着夫君到外头寻花问柳，还不如接纳了妾室，一起好好服侍夫君。
　　回来后我也想明白了，如果表哥心里真的有菱儿，我拦也拦不住，还不如成全了他们。
　　我主动去找了菱儿，才知道她一直住在偏院，身边连个服侍的丫头也没有。
　　去时她不在，等到夜深时才回来，原来是去茶楼听故事了。
　　“你怎么来了？我这屋里冷，也没有炭火，你快些回去，小心伤着身子。以后若是要见我，让人过来喊我一声便是了。”
　　她神情紧张，看起来不像作假。我想，如果她像那些小娘一样，那和她做姐妹也没那么糟。
　　“我不冷，有了孕后身子热着呢。倒是你，怎么屋里什么都没有，也不和夫君说一声。”
　　“我一个人也用不了多少东西，而且也总不在屋中，不然也不会害你等我这么久。对了，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同意这门亲事了。”
　　“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菱儿，我同意你嫁夫君为妾，今后你我一起好好侍奉夫君，为杨家开枝散叶！”
　　我说完了，菱儿却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她才笑出声来，笑着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原来，他们就是这样告诉你的。”

　　7
　　“你当真这样同她说了？”
　　“嗯。”
　　表哥与菱儿笑得一般无二，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与我道，“她一直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我觉得委屈，我好心为他纳妾，他却还要笑话我。
　　“她本名杨画，是我的胞姐。”
　　“啊？！”
　　我知道那位表姐三岁时随姨母进安庆山祈福卷入江湖纷争，尸骨都没有找到。所有人都认为她们死在了安庆山，姨父为他们立了衣冠冢，此后也再未续弦。
　　“那，娘呢？”
　　表哥摇了摇头，叹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