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与兔》苏海笑

1、约架

　　东北某小县城的九月，秋老虎好像是知道自己嚣张不了几天了，使劲烧着天上那坨大火球。
　　大火球滴溜溜转，转过城外江畔，转过城内青砖，转过八层高的家属楼，转进方河一中，在校园一角投下几个歪歪曲曲的人影。
　　这几个人影也不知怎么地，每一个都让人看了不舒服。东边那个双手插兜，歪着脑袋，左肩膀像缺了块骨头，只能用右肩膀支撑平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拧巴劲。西边那个绷着身体，头向前探着，又细又短的脖子让他看起来像个死命碰食儿吃的大乌龟。
　　何明一从影子那收回目光，看看身边的缺骨头，再看看对面的龟兄，最后将目光落在两拨人中间那个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生身上。
　　小女生脸上与年龄不符的妆早就哭花了，黑色的眼影染了整个眼皮。她还不自知，抹眼泪时把半张脸都抹成了黑色。
　　何明一想笑，但两方人马都一脸严肃，杀气腾腾的看着对方。缺骨头看见女生掉眼泪，还挺心疼的望着她。
　　“你别他妈看她！那是我女朋友！”龟兄保持伸头的姿势抬手指着缺骨头鼻子怒吼。
　　“是你强迫她的！她喜欢我！昨天打完篮球她给我递纸了！”缺骨头不甘示弱。
　　“王小球你别这样．．．．．．”女生手包在校服袖子里捂住嘴，看似楚楚可怜，实则在放下手时狠狠擦了下流出的鼻涕。
　　“为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何明一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一旁的爱恨情仇还在继续，龟兄被两人气得不轻，左看右看，从旁边人手中抓起一瓶饮料甩在地上泄愤。瓶盖没拧紧，饮料洒在两拨人站立的雕像下，有几滴溅到何明一鞋上。
　　龟哥凶神恶煞的冲女生吼：“行，你心里只有他是吧？”还没张开的五官皱在一起，露出一个自以为狠戾在何明一眼里就像他被他妈逼着包的包子一样的笑，转头盯着缺骨头：“咱俩就按方河三中的规矩来，一人出一拳，不打脸不打下三路，其它地方随便，谁先认输她跟谁走。”
　　回合制啊？何明一内心嘀咕，那把他叫来干啥，围观挨揍吗？
　　缺骨头眼神飘忽，回头扫了何明一一眼。龟兄却后退一步，他身后一个壮实的男生走出来，站在人群前面。
　　何明一忽然有不详的预感，转头看向缺骨头，缺骨头心虚，低头回避他的目光。
　　龟兄在对面叫阵：“怎么的？有本事抢人女朋友没本事正面刚了？”
　　缺骨头抿抿嘴唇，不安地扭了扭腿，终是下定决心冲何明一喊了一句。
　　“哥！”
　　何明一简直想把这个不知道什么姨家的孩子吊起来打一顿。
　　他妈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这个刚升上隔壁初中的小孩儿，所以当这小孩儿一脸凝重的站在他班级门口说自己被同学欺负了的时候，何明一满腔热血的跟着他往操场走，打算在小孩儿面前抖一抖成熟高中生的威风。
　　现在何明一感觉他那凉下来的热血正喷薄着往头上涌。
　　方河一中高二是红色校服，三中全校统一穿蓝色。他这红色校服在人群里本来就显眼，还比一帮还没窜个头的小屁孩高了好长一截，对面龟兄的人早就对王小球带高中生来打架心存不满，对峙过程中好几人用“欺负小孩儿”的眼神瞄何明一，此时听王小球要派何明一出站，顿时吵嚷起来。
　　“你要不要脸啊！找高中生跟我们打！”
　　“本来就是你先撩人家女朋友，好意思吗？”
　　“你就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然而这帮小屁孩到底对高大的何明一心存畏惧，有人骂王小球，也有人骂女生，就是没有人敢说让何明一滚蛋。
　　王小球这边的人虽觉派何明一赢了也胜之不武，但也不愿意自己挨揍，竟都自觉的后退一步，硬生生让何明一站在最前面。
　　龟兄派出的壮实男生有点怂了，又不甘心在众目睽睽下丢了面子，强撑着抬起双手前后展示自己没藏东西，不会下黑手。
　　何明一当然不会真的对初中生动手，看着面前哆哆嗦嗦的小胖子思索这事要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啊？
　　谁他妈知道怎么收场！
　　何明一眉毛又粗又黑，皱眉的时候显得特别凶。龟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指着何明一说：“你们理亏，按规矩得我们先打！”
　　何明一脑里还没转过弯，下意识看向龟兄，龟兄迅速放下手指，躲在小胖子身后嚷嚷：“高中生了不起啊！高中生也得讲规矩！”
　　“是得讲规矩。”何明一故作深沉的点点头。
　　“但是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高中生也有我们的规矩。”
　　“什么规矩？”龟兄探出头喊了一句又缩了回去。
　　何明一指指头上问：“他你们认识吗？”
　　“谁？”小胖子和龟兄一起抬头向上看，什么也没看见。
　　“他。”何明一手指的方向稍微偏一点，引得其他人向两拨人挨着的雕像看去，“孔子。”
　　“谁不认识啊？你别小瞧我们，语文书上有。”
　　“嗯。”何明一点头：“我们高中生有规矩，当着孔老先生面不能打架。”
　　“真的假的啊。”龟兄将信将疑，“你别骗我们。”
　　“真的，你们上高中就知道了。”何明一一脸真诚地说：“这是校规第一条，在我们一楼大厅正中间贴着。”
　　“那．．．．．．那怎么办？”
　　“要不，咱们回去上课呗？”何明一抬手撸了下袖子，发现自己没带表，淡定的把袖子放下来：“你们以后都要来一中上学吧？校规第二条是不能让孔子看见你迟到。”
　　一群小孩儿都有点害怕，怂哒哒地偷偷瞄孔子像，都生了退意。
　　“那我先走了．．．．．．”
　　“那边干什么呢！”
　　何明一话音未落，脚尖朝向教学楼，脖子还没转过来呢，听见这声音下半身立马又转了回去，“嗖”的窜到孔子像后面藏了起来。
　　一群小孩儿还没反应过来，教导主任跟着德育主任已经走到这边。
　　“三中的？三中的来这干啥？”
　　“我们．．．．．．”小胖子眼睛往孔子像后面飘，正不知怎么开口，王小球迅速推了他一下说：“老师我们来买水的，我们学校小卖部关门了。”
　　“买什么水，来买烟了吧？”教导主任蹙眉对德育主任说：“咱学校小卖部可贼了，我突击检查好几次都没查出来他们把烟藏哪儿。”
　　德育主任笑眯眯地说：“回你们学校去吧，以后别总往一中跑。”
　　“知道了知道了，老师再见！”龟兄点头哈腰的撂下一叠话就跑，小胖子和他的同伙紧跟其后，王小球跑了几步，又退回来拽走还一抽一抽的女生。
　　教导主任朝地上啐一口，骂骂咧咧道：“小破地方生源本来就窄，这帮三中的还从小就没皮没脸，看那女生画的，脸白脖子黑，妖怪似的！”
　　何明一听声音估摸两人快走到孔子像身后了，悄悄溜向侧面防止被发现。
　　教导主任骂了一会儿，见德育主任只微笑并不搭话，悻悻地说：“李老师你先走吧，我抽根烟。”
　　德育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应了声走开了。
　　何明一听见教导主任在另一侧站住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就走有点悬，教导主任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教导主任靠着雕像，打火机声音响起，何明一隐约看到教学楼攒动的人影，心里有点急。
　　他是趁着大课间逃了间操跑到后操场的，间操结束意味着还有两三分钟就上课了。他从这里走到教学楼就要将近两分钟，身为精英班的一员，班主任给每个人每周一次不上间操的特权，但绝不会允许迟到这种事发生。
　　何明一十分烦躁，恰好预备铃响起，何明一觉得不能再等下去，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教导主任并未发现另一头探头探脑的小贼，犹自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何明一放下心来，前操场有几个学生还没进教学楼，只要他跑进前操场，装作走得慢的学生，即使被教导主任看到了也不会怀疑什么。
　　他轻挪几步挪到雕像前方，仔细听了听一旁的声音，确认教导主任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迈开腿准备往前操场跑。
　　他贴着孔子像时不知道蹭到什么东西了，刚刚怕被教导主任发现注意力集中没觉出什么，现在猛一放松，突然感到肚皮有点痒。
　　校服裤子腰高，何明一伸手隔着裤子揉了揉，却被劣质校服布料摩擦的更痒了，他忍不住把手伸进裤子，用力的抓了几把肚皮。
　　“啪嗒。”
　　正要把手拿出来时，一个东西掉在他脚边。
　　他低头看去，一个橙色打火机在他白色帆布鞋旁熠熠生辉，相映成趣。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瘙痒感还未消退，他下意识又挠了挠。
　　然后对上了走到雕像前面捡打火机的教导主任冰冷的眼镜片。
　　何明一脑内迅速飘过一排“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弹幕，一瞬间想不管不顾拔腿就跑。
　　但他很奇怪教导主任为何面露惊恐的盯着他的下半身。
　　他低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放在裤腰处的手，然后是被溅上黄色液体的白色帆布鞋。
　　最后是雕像底座下一滩水迹。
　　教导主任感觉自己遇到了从业生涯中最让他惊悚的学生，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神经病吗？”
　　“为什么随地大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