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亮的人》9天

1、喜当舅

　　城市入梅了，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城市被浓雾掩盖，高耸入云的建筑全部烟云雾绕，颇有几分仙气。

　　还未入曙，城市自然是不热的，是个人人都爱的好天气。但雨下太久，总给人快要发霉长蘑菇的错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秦越舟打工的清吧里生意更忙了些，两个主唱轮流换，嗓子眼见着就要崩坏了。秦越舟没有那么痛苦，他只是个贝斯手，不需要随时随地去嚎两嗓子。

　　他接到秦月瑶电话几乎是在凌晨，清吧里生意散了大半的时候。他本来没打算接，因为是个数字奇怪的陌生号码，国外的。再加上平时也没人联系他，极大可能会是做广告的，更没有接的必要。

　　但鬼使神差，他还是在乐队休息的时候接通了那通电话。他的直觉很准确，是秦月瑶打来的。秦越舟还没出声，他姐姐就抢了话语权。

　　她带着哭腔说：“越舟，姐一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情，现在就求你一件事。帮我照顾好小琛，帮我照顾好他，姐姐求你了，帮姐姐照顾小琛到十八岁好不好？”

　　“你等一下。”秦越舟听得一头雾水，鼓手在调音，清吧里乱糟糟的。秦越舟大步穿过清吧内密集的卡座，出了房间，走到露天的长廊上去。江畔载人游江的游艇刚好回来，黑压压的人群叽叽喳喳一涌而出，是座夜色很美的城市。

　　“你在哪儿？秦月瑶。”秦越舟又问。
　　“越舟啊，答应姐姐好不好。”那边咯咯地笑，没回答他的话。
　　“你好歹告诉我你怎么了？你去了哪里？你都这么大人了，别让我担心好不好？”秦越舟皱眉。
　　“姐姐没事，姐姐只是撑不下去了，可是小琛好苦啊，他才十四岁，他还那么小。”
　　“秦越洋你冷静一会儿，别怕，别着急，好好给我说。”秦越舟声音又低下来。
　　许是他声音低沉，语气急促，像个大人，那边彻底崩溃了，秦月瑶说：“舟舟，我去英国了，再也不会回去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小琛，就当是姐姐欠你的。”

　　秦月瑶自然是没有欠秦越舟什么的，只是这通电话打得仓促慌乱，秦越舟也没有丝毫准备。但他肯定是得答应的，如果他不答应，他都预见了秦月瑶的未来。

　　那个漂亮又落魄的女人，或许下一秒就会死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而秦越舟却一无所知。秦月瑶很快挂了电话，秦越舟再打过去时，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江畔游艇的彩色灯光终于随夜色暗了下去，这座以夜色为名的城市，也陷入短暂的安静。秦越舟又播了好几个电话，可惜他和秦月瑶平时无多联系，以至于这时他一点都没办法。

　　“操！”他一拳捶在长廊上，低骂了声。身边递来一只烟，他回头，乐队的主唱Andy正眯着眼看他。

　　“谢了。”秦越舟接过烟，Andy打燃火，双手煨着给他点烟。

　　夜风很大，两人距离有些近了，点燃烟，秦越舟把身体退出来。Andy手里转着打火机，也没介意，只是笑了笑，问：“老幺，怎么了？”

　　秦越舟吐出眼圈，摇了摇头：“家里的事情，不重要。”

　　Andy也不多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能解决就行。”

　　“第一次听你讲你家里的事，我们一直以为你一直是一个人。”Andy在栏杆上掸掉烟灰。
　　“我还有个姐姐。”秦越舟回。

　　“你的姐姐，她一定很漂亮。”

　　“是呀……”秦越舟回一声，没再把话题进行下去。燃烧了一半的烟在他手里夹着，伴随着江风，火光一明一灭。他心不在焉望着江的那头，高耸入云的双子塔屹立在江畔，建筑外侧巨型led上写着——在这所你最爱的城市，遇见你钟情的一声。

　　秦越舟嘁了声，他穿着短袖，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一个哆嗦。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清吧的客人就散尽了，秦越舟低着头收拾他的设备。

　　前台小妹拿了罐冰可乐落在他背上，秦越舟抬头，小妹似笑非笑看着他，把冰可乐抵在他的喉咙前。
　　“说，看上哪个妹子的，一晚上心不在焉的。”

　　秦越舟把可乐拿过来，扔背包里，起身摸了把前台小妹的乱糟糟的头毛：“谢了嗷，小朋友。”秦越舟天生长了一副笑眼，随便一个表情，都似乎温温柔柔眼带笑意。前台小妹嘿嘿傻笑了两声，秦越舟已经背着书包大步流星走了。

　　秦越舟是真的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秦月瑶说的话的意思。她撑不下去了，她要去哪里，她还活着吗？

　　秦越舟越想越觉得心脏突突想，却偏偏又再联系不上秦月瑶。如今这世界，又大又方便，想要见到谁弹指一挥间，而想要不见谁，似乎也容易得很。秦越舟去翻秦月瑶的网络空间，寥寥无几几条动态，都是些似似而非的文字配上不知所以的图片，丝毫没有有用信息，这更让他感到不安。

　　“天亮以后，一切都知道了。”秦越舟躺床上闭眼前这样想。只可惜他完全睡不着，他和秦月瑶上一次联系还是个多月前。女人好好的，打扮得招摇又妖冶，来酒吧里听他唱歌。秦越舟本来想和她打招呼的，但她喝了一杯酒，听了一半，便走了。秦越舟记得的，只有她招摇的红裙子，和她笑眯眯的温柔的眼睛。

　　秦越舟从来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男人，但秦月瑶是他姐姐。尽管他们后来见得少，秦越舟也不愿秦月瑶见到他想到过去，但她终归是他的姐姐。

　　秦越舟于是第二日去找林琛，他算了吧，林琛今年十四岁，应该还在初中。但秦越舟肯定不知道林琛在哪里读书的，他只在拼命回想的过程中找到了一个地点，或许是秦月瑶的家，他只能去那儿试试运气。

　　秦月瑶住在一个别墅区，保安森严，秦越舟不知道户号，把秦月瑶的名字当做业主报上去，保安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查不到此人。

　　秦越舟只能在门外等着，他联系不上秦月瑶，自然也找不到林琛。其实，在林琛的长大过程中，秦越舟根本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姐的小孩究竟长什么样子。他唯一知道的信息，那就时林琛是男孩，但这似乎没有什么帮助。

　　秦越舟有些紧张，一则是他从来独来独往独自生活，没有照顾他人的经验；二则林琛是秦月瑶的孩子，是他姐姐的孩子。

　　秦越舟在傍晚堵到了林琛，和他想的不同，他一眼就认出了林琛。一个很漂亮的小孩，细长的身体裹在宽松的校服里，眼角下一颗泪痣，和秦月瑶的长相如出一辙。

　　他也没为着怎么朝林琛开口踟躇，小孩走到小区门口看见他时，便丝毫没有怀疑地走到他面前：“秦越舟是吗？”

　　秦越舟点头。

　　“那你跟我来，我回去拿些东西。”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小孩十四岁，秦越舟二十四岁。小孩没见过秦越舟，但一眼便认出他了，他态度寡淡，没出现任何亲昵或是敌意供秦越舟解读。他带着秦越舟进小区，穿过树荫环绕的小路，径直往家里走。

　　秦越舟跟在身后，他还在为这小孩的态度心惊。他预料中小孩该有的防备和惶恐都没有，只凉薄看他一眼，把秦越舟想问的话全部塞回了肚子里去。

　　林琛的家很大，或许不应该称作是一个家，只能叫做一个房子。房子很大，却没有人气，推门而进都好像有回音。秦越舟准备换鞋子，林琛回头看他一眼，道：“不用换，我几天跟你搬过去。”

　　秦越舟噎了下，他其实没有把林琛带回他那小房子的打算。本来小朋友就锦衣玉食长大，何必跟着他吃苦。

　　林琛像是看出他所想，他解释：“这房子不是秦月瑶的，过两天就得收回去。”

　　秦越舟才发现这小孩过于成熟，也过于冷漠了，他直呼秦月瑶的大名，似乎对秦月瑶去了哪里也丝毫不关心。

　　秦越舟严肃道：“她是你妈妈。”

　　林琛点了点头，并没有改过的想法，他走过宽阔的客厅，轻车熟路去了自己的房间。秦越舟再身后看那小孩的背影，细细长长一根春笋一样，这般大的孩子，不应该在妈妈走后大声哭闹的吗？

　　等他回过神，林琛已经拿了个大包从房间里出来，他走路很轻，整个人像一只随时能隐身的黑猫。

　　“东西今天是带不完的，明天你不必来接我，我自己把剩下的东西带回去。”他讲。
　　秦越舟挑了挑眉，走过去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自己手里，林琛并没有反对，他很轻的说：“谢谢。”

　　“你一个人住多久了？”秦越舟问。

　　“一个月。”林琛答。

　　秦越舟一时间头又痛，秦月瑶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却一点讯息也没告诉他。他要如何面对一个毫无了解的少年？

　　回去的时候，城市这一日的雨又哗啦啦下起来，阵雨来得猛烈。出租车司机又是个脾气大的，但凡碰到堵车就会骂两声。

　　回家中途Andy给秦越舟打了个电话，问他事情解决了吗？

　　秦越舟偏头看，林琛正闭着眼小憩，那颗泪痣昭示出明晃晃的冷漠。

　　秦越舟点头：“没有什么大事，Andy哥，我等下就来上班了。”

　　阵雨过后，城市很快暗下来，周围的街灯慢慢亮起来。出租车司机拐了好久，终于到了目的地。秦越舟下车给了钱，司机骂骂咧咧道：“这什么破地方，下次再不接你单子了。”骂完开着车，又慢吞吞驶出那条小道子。

　　林琛话少得过分，秦越舟回头时，便看见他干净的运动鞋踩过街道上沉积的污水。秦越舟带林琛去他那小房子，是真的小房子，林婆婆去世后留给他的又老又旧，但好歹算个家的房子。

　　秦越舟并没有提前给林琛准备住处，只得匆匆忙忙给他收拾出一个房间，又找出柜子里的棉絮和被褥给他铺上。

　　“今天晚上将就下，明天我再去给你置办其他的东西。”秦越舟说。但林琛并不在意，他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在意自己以后将要生活在怎样一个环境上来。

　　秦越舟叹了声，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可怜，左右不过十四岁，便生得这般老成。但他夜里要上班，也顾不得太多，安置好林琛，再匆匆忙忙换身行头，他又要赶去清吧打工。
　　“秦越舟。”在他出门的时候，林琛喊住了他。

　　秦越舟咬牙，沉静了一下回头：“你妈妈是我姐姐，按辈分来说，你要喊我舅舅。”

　　他等林琛的回应，但林琛这时候便闭口不言，脸上无甚表情，只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静静地看着他。这时候的林琛还没完全长大，骨骼和五官都还保持着少年的样子。只是他长得太像他妈妈了，没有长开的脸蛋带着几分女相，像个女孩。

　　秦越舟并无心和他对峙，在门槛居高临下看他一眼，便关门走了。只剩下林琛一个人在光源最底下，脸上一个若有似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