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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灯烛将灭,终是相煎,味甘 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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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
卓青文不知自己为何一定要解释,只是师尊目光过来,便有了冲动,“我确实不是有意拆看的,信封署名朝下,我没留意……”说到后来,他又觉得言语苍白,就垂下了眼,止住话。
将他的神情看入眼中,沈妄言极轻的笑了一下:“这信上所书,你有何想法,直说无妨。”
他顿了顿,未得回应又耐着性子多宽慰一句:“此事我还没有答应,你别多想。”
卓青文稳重,可也确实木讷。他想说什么,可半天也没能说出来,只好闷声收拾卷宗——他其实想说,他并不在意,师尊不必顾及他的感受。这这句话,他偏偏不知要如何表述。
以他平庸资质又无势力依附,与易折枝相较,本来就不需有所犹豫。
所以他想,什么都不说也好。他的师尊,亦是身不由己。这封书信落在案上时,结局便已注定,再也不会因为这殿中谁的意愿而改变。既然结果相同,他说与不说也无所谓吧……说了,也只是表一次大度罢了。
师尊一身倦意,不会愿意听。
作为弟子,卓青文可谓事事尽心,唯恐给师尊惹麻烦。可做师尊的那人,偏生不领情。
沈妄言将怀中最后一卷竹简放好,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人:“青文,你不要把我的意愿强加到你自己身上,我没这么要求过你。”
卓青文怔住,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遵从师尊的意愿并非什么为难的事。”
没有在此事上多言,沈妄言转身去将那些不知放回何处的竹简一一摆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师妹再为难你就带她来见我。就说我下了严令,一旦包庇连你同罚。无论哪位长老,再为难你就请他来找我。就说我脾气不好,你不敢决断。”
“……弟子没有觉得为难。”
沈妄言瞥他一眼,说不出是指责还是单纯只有冷漠:“无论我如何处事,都不曾教你忍气吞声。”
相加的几事,将卓青文放于如立薄冰之上的境遇。听闻师尊教诲,他下意识便要跪:“师尊息怒。”
沈妄言一挥袖用灵力托住他,让他跪不下去:“别跪我,错又不在你。”他垂目看依旧狼藉的地面和好似一夜都收拾不完的卷宗:“你去休息吧,余下的我来收拾。需要修补的卷轴我会放在桌几上,明日清晨你再看着处置。”
卓青文下意识道:“狩夜的名册还需师尊再次过目,师尊辛苦一日,这些弟子可以……”余下的话,在某人淡淡的注视下戛然而止,再也无法说出。
其实沈妄言性情并不算霸道,至少已有近十年的时间不曾向谁厉声发怒,此时也不曾以命令的语气勒令。只是对卓青文而言,师令如山,他缺乏拒绝的勇气。
“好了,快去吧。”
白衣的人侧身立于满殿烛光之中,影子参差凌乱地铺在地面,好似投下了他的内心,千般万种影影绰绰,如何也看不清楚。
卓青文默默退下,殿门闭合将孑然而立的身影遮住。便不知殿内的人是站是坐,再听不到声息。
这弦宗,恰如蛛网。看似宽松,实则井然有序、牵一发而动全身。身居要位,却才不当位,其间的难堪又如何能与人说?不过默默领受、日履薄冰罢了。
有苦难言、不可言。
心知师尊这必定百感交集,于卓青文而言,此夜何尝不是难捱?
一夜的时间很短,可对于难以入睡的人而言,又太过漫长。
弦宗卯时响第一遍晨钟,待到半时辰后响过第二遍钟弟子才陆续起床准备晨修。
此时是卯时一刻,朝阳初升、云雾初起,万籁俱静。天地间一片宁静安逸,只有时不时的几声鸟鸣伴随着叶片上的晨露滑落,夜间魇梦的疲惫也可在此瞬间一扫而空。
沈妄言素来早起,作为弦主独自宿在峰巅,离弟子住处极远,也就不必担忧时辰太早会惊扰到弟子歇息。哪怕是抚琴吟箫,声音未及传远也便散在雾中了。
接连两日不得好睡,沈妄言也只得迫着自这一方天地中寻找几分趣味,之后才能强打一天的精神。
他散发白衣,欣赏了片刻徐徐升起的晨光,顺便接一罐松针上的露水放在偏殿——等大弟子看到了自会帮他烹茶,再过几个时辰便可以喝了。
“师兄醒了就好。”
沈妄言闻声回头,看到神色匆忙的师弟,不由一怔:“怎么了?”
南子凌并未叩门便走了进来,后知后觉,连忙揖手行了个礼:“北祈挑了只马蜂窝扔在九长老房中,亏得辛师弟碰巧看到,这才及时拦了下来。”
“昨夜宵禁后我还见她回来,此时阵法未开,她是怎……”沈妄言本来还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随手往袖中一摸,动作顿住,“我的令牌。”
剑阁威压不可小觑,弦主服饰绣有七阶阵法,另有与弦宗各处禁地阵法相关的铭文。比之他平日所穿的弟子常服,更加适合前往。昨日来往匆忙,他的弟子令牌仍放在换下的常服中,而衣服放在了卧房中……
他倦极了,竟过了一夜都没能觉察。
南子凌神情顿时精彩万分:“师兄你那可是弦主令牌,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她拿走了!”
沈妄言摇摇头:“不是弦主令牌,是另一块。”
正如宵禁时间内南子凌还能上到羽字峰,各峰嫡传弟子手中都有一块宵禁时间的通行令牌——沈妄言虽然是羽弦主,但属于本来身份的那一块弟子令牌也还留着。北祈作为风辞歌的七弟子,本来也有嫡传令牌。只是她时常闯祸又年纪尚小,令牌就被风辞歌收走了。
她想出去,就只能偷大师兄的。
“……另一块也很严重。”南子凌对于他过分平静的反应有一种无力感。
沈妄言说了声“是”,略过一些不必要的问题,直问他最关心的:“她现在何处?”
南子凌无端的有些头疼:“我把她带回文字峰,在我房间关着,就等来问过师兄再做处置。”
偏殿的一地狼藉简单收拾过后,还留着不少需要修复的竹简。
沈妄言目光在架子上略略一顿:“二师弟暂掌刑堂,看着处置就是了。她要是吵着见我,就说我去九长老那里了。”
南子凌叹口气,表示自己知道了:“师兄不忙去九长老那里,还是先去趟商字峰吧。”
“商字?”沈妄言极轻的挑下眉,有一点意外,“是三师叔的意思,还是四师叔的意思?”
南子凌也不清楚:“辛师弟应该只向四师叔说了此事,之后便来找我了。若是三师叔不知,依着四师叔性情也不会过于斥责。”
沈妄言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去,你把七师妹关好。”
南子凌见他满身倦意,不由多问一句:“对了,你昨日去哪儿了?九长老还为此发了一顿火。”
沈妄言仔细想了一下,草草应付:“去了趟后山。”他拂了拂衣袖,以此来掩饰心中烦闷:“九长老近来真是越发的忙起来了,连我去哪里都要劳他来管上一管。”
弦主与长老的关系,不是南子凌应该插嘴的。他只是为师兄难得的牢骚乐了一下:“近来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只怕因着师妹这事,咱们都难免挨几次骂。”
“我现在就去挨骂。”沈妄言半带埋怨的说罢,又额外叮嘱一句,“若是七师妹那边情况棘手,随时叫我过去。”
南子凌不由失笑:“师兄放心吧,我不至于应付不了一个孩子。”
沈妄言倒是不怎么关心旁的,只是多加强调:“令牌被她拿走的事还请师弟帮忙隐瞒,不然我又要多挨一顿骂。”
南子凌答应下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饰,沈妄言叹了口气:“你有事先去忙吧,我还要换过衣服才能去。”不然连发也未束,只怕上了商字峰就要被骂到无地自容——说是三师叔不知情,他对此可是不抱任何希望。
南子凌向师兄行过礼,就先离开了。
御剑而起后,他回头看了眼往断念崖走去的师兄,无声叹息。以他师兄的性子,哪里是怕自己挨骂?根本就是怕师妹被骂吧。
师兄一向细心,令牌的事,恐怕也另有原因……
不过算了,师兄不说,他多问无益。
而往卧房而去的人,一步一阶,心下所思的皆是之后师叔可能问及的话。剑阁得空还要再去,说不得要用掌门令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觉察到了端倪才是……
可也难。
又将多一项欺瞒师长的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