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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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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陆白野被车撞了，更准确地说是他倒在车前。他的第一反应是保险公司真不走运，上周刚调高了意外险的赔偿额度。
他踉跄着站起身，意外算不上很痛，倒是眩晕感占了上风，像是在洗衣机里转上了三圈。他摇晃着似乎又要倒，车上便下来人将他扶住。倒是没有他高，稍微低了小半个头，留微带卷的长发，山本耀司的风衣配着斜拉的长围巾，打扮介于艺术家与富家少爷之间。脖子上戴着皮质的颈圈，虽然知道是时髦，但陆白野仍觉得像是小狗的项圈。视线绕过喉结再向上移，便是一张瘦削又略带苍白的脸，虽然慌张，却依旧有玩世不恭的情态在。陆白野猜想这应该是某家的二世祖，正急着去某家拍卖行一掷千金，兴许借着这场意外还能攀上些交情，只是一想到还有应酬，他又满心烦躁起来。那人拉开车门，搀扶着他往车里坐，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陆白野说道：“没事。”
那人松了一口气道：“ 你没事就太好了，这车是我借来的，要是出了事就完了。” 他抬起眼笑了，颇为有趣的长相，眼睛微微眯起时像猫，完全睁开时像狗。狡猾慵懒的味道淡了，楚楚可怜的意味倒浓了。
陆白野转向他，却是一愣。
稍稍将时间拨回一小时前，那时陆白野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是这办公大楼的主人，也是这间传媒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在仰望这栋高楼的人眼中，陆白野的生活理应是充斥着纸醉金迷，在美女柔软的胸脯中醒来，在香槟的助兴下入睡。但就他自己的感觉而言，工作留给他的不过是成堆的报表数据合同，以及沉重的黑眼圈。而对外人来说，这黑眼圈似乎恰恰成为了他放荡生活的绝佳证据。陆白野早已懒于解释，他只想甩开工作，避开众人，不管不顾睡上几天。然而上苍似乎忧心他时间不够用，为了给他增加些余裕，便让他失眠了。这一天上午，他已经有两个晚上没有睡了。
陆白野打了个呵欠，助理适时递上咖啡与文件。咖啡早已救不了他，兴许静脉注射咖啡因还能有些效果。他打开文件，一目十行地翻阅，助理恭敬地站在一旁，用余光偷瞄他反应。陆白野没有说话，只是合上文件说道：“你是下周生日吧。”
“对啊。”受宠若惊的表情一闪即逝，取而代之是得体而模式化的笑容。她彬彬有礼地说道：“老板你会留心这种小事，真的是很感谢了。生日那天，如果要我加班也是可以的。” 我是什么黑心资本家的形象啊。陆白野有些吃味，同时不无怜悯地看了她一眼，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眼下的乌青盖不住，显然昨晚也是加班了。
陆白野稍稍缓和了表情，从抽屉里拿出包装盒，说道：“你太紧张了，不要误会。只是单纯祝你生日快乐，这是礼物，以后也请好好工作。”
“谢谢。”助理受过礼物，却没有打开。作为下属的身份自然要求她对一切礼物都欣然笑纳，所以陆白野也没有刻意挑。无论男女，他送给所有下属的礼物都是钢笔，好处是可以按职位高低选不同档次。这一支是入门级的莳绘钢笔，黑漆底上用螺钿画出仙鹤纹样，五六万的小玩意儿，也算不得太贵。
助理问道：“老板你下个月也要生日，还是和去年一样的安排吗？”
陆白野回答地心不在焉：“就和去年一样吧，还是那家餐厅，你提前预约吧，再准备一瓶酒。”
“好的，我会安排的。那就提前恭喜老板了，下周就三十岁了，老板你也算晋升成为黄金单身汉了。”
“是你的功劳，你要是再在文件上犯这种低等错误，我到六十都没空顾及私人生活。”收敛了笑意，陆白野翻开文件其中的一页，用笔圈出一个名字，说道：“这个法国人的名字是Waterzoo，不是waterzooi。你犯这种错太不应该了。”
“对不起，我立刻就去改。”先前的轻松氛围立刻蒙了雾，助理忙不迭道歉。
陆白野只揉着太阳穴，命令道：“明天上班前放在我桌上，我还要一份英法双语的翻译版。”
打发走助理，陆白野又简短地开了一场部门会议，稍作了些人事调动。散会时他发现桌上还摆着矿泉水，不少部门经理只喝了一口就没带走。他当即给后勤部门下了指令，以后内部会议不必配水。如果是接近用餐时间的会议，也不要预定自助餐，让与会者自行解决。陆白野对这个新改动很满意，但又想起了员工们给他取过的绰号。‘本地葛朗台’，这是比较通俗易懂的一个称号。略有见识的，会偷偷叫他‘年轻版保罗·盖蒂’。虽然保罗·盖蒂吝啬到在家里安装投币式电话，连孙子被绑架时都不愿付赎金，但考虑到此人曾是世界首富，陆白野就把这个外号当作是献给自己的祝福。抠门归抠门，他从不否认这点，但至少是有选择，有品位的抠。虽然因为嫌酒店的洗衣服务太贵，他曾经把衣服打包送回家洗。但他也曾拍下上百万的油画送人，促成了一笔交易。凡事都有价码，为不值得的东西花多余的钱，便是一种浪费。这是他一贯的人生信条。
秉承这一信条的陆白野对沿街的咖啡馆不屑一顾，他拿咖啡当药，而不是饮料，所以只要去便利店解决需求就好。他没有委托助理，而是亲自下楼，算不上什么亲民举措，实在是在椅子上生根发芽太久，以至于腰酸背痛。这一决定便是诸多一系列意外的开端。在电梯间见四五个员工诚惶诚恐打过招呼后，他走出了办公大楼，在烈日下当即感到一阵眩晕。或许是天气太热了。他这么想着，便不曾放在心里，然而在过马路时眩晕感化作漩涡将他整个吞噬，他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最后的意识落在耳畔的刹车声上。
陆白野在车上躺了五分钟，才彻底清醒过来。这期间那男人从便利店买了毛巾和矿泉水，将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陆白野取下毛巾，含糊地道了声谢，嘟囔道：“我不是中暑，可能只是太累了。”
男人转过身来，问道：“你要去医院吗？”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
“那你回去休息吧。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我家里没人，就住在宾馆。”这是实话。陆白野在东方文华订了总统包间，长住半年。虽然装修不尽如人意，略显浮夸，浴缸也寒酸得像是金鱼缸。但优势在酒店服务完善，省却了诸多麻烦，再者离公司不远，步行可到，也就免了雇司机的一笔开销。平心而论，上述的种种原因都是次要，其实自从弟弟离家出走后，陆白野就不常回家了。似乎少了一个人，平日被欢声笑语填满的房子一下子就冷落了。他与家里一名管家，六位帮佣也不过是在空荡荡的三十四个房间中游荡。无意中看起童年的旧照片，他心里也有些落寞。于是郊外的别墅反倒闲置了，帮佣全打发去照顾母亲，家具上盖起布罩，车库大门上锁，唯独每月一次的草坪修剪还照旧。
然而这话听在对方耳中又是另一番解释。他已经理所应当地勾画出一位可悲上班族的模样：独身一人从乡下来城市打拼，居无定所，四处出差，平日只得在廉价出租屋与快捷酒店中度日。终于这个任劳任怨的男人因为过劳，而不幸昏倒在他车前。顾及陆白野的自尊心，男人率先坦白道：“其实你别看我开着跑车，其实这辆车是我借的。因此看到你没事，我也松一口气。要是连保险公司都找来，那我可赔不起。不过也请不要担心，要是你真的不舒服，我可以立刻送你去医院。”
“你借跑车做什么？”
男人略带自嘲地一笑，说道：“因为我要装有钱人去和富家小姐约会。”
“这样也行？”
男人不以为意道：“就把这当作信用卡的一样提前消费吧。只要和有钱人结婚，我就也有钱了。我现在只是把有钱的状态提前一下，也不算是骗人吧。就算是信用卡消费，不也是不一定能还上吗？”
“你还真是把骗人说得清新脱俗。我是不是不应该妨碍你去约会。”
男人轻快一笑，说道：“别担心，已经约会回来了。”
陆白野一挑眉，略带讥嘲地问道：“搞砸了？”
“也不能算是搞砸，只是有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莫非你那位小姐也是个骗子。”
男人略带委屈地分辨道：“请你不要把人都想得这么坏。小姐是个很不错的富家小姐，只是好像不喜欢我。她有了心上人，今天把我叫过去只是吓唬对方，让人吃个醋而已。”
“那对方来了吗？”
“来了啦，还是跑过来的，急匆匆的，连脸上的妆都花了。”
“等等，是个女人吗？”
“是啊，你不要有偏见啊。性别不是感情的障碍啊，她们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感动啊。”
“我只是很好奇这人是谁？”陆白野自认为认识不少富家千金，但作风大胆至此的，在脑子盘算一圈，却依旧没有候选人。
“这么直白地透露他人的隐私不礼貌。如果你真的好奇，我只能告诉你，这位小姐的前男友是陆白野。”
平地一道惊雷，劈得陆白野愣在当场，这位当事人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你说的是沈梦舟吗？”
“诶，你认识她吗？”
陆白野斩钉截铁道：“不认识。”
很遗憾，这是句谎话。这位正好，恰好，正巧是他的前女友的沈梦舟小姐，上周还一起吃过饭，看起来神色照旧。一个长久的疑问终于解答了，为何当初沈梦舟和他约会时总爱捎带上她的闺蜜。原来这位女性朋友是货真价实的女朋友啊。从天而降一顶绿帽，稳稳当当落在他头顶。青年才俊陆白野先生的男性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脑子里愈加混乱了，恨不得立刻拿出手机，打给沈梦舟，做怨妇状，痛苦质问她竟她是个天生的双向插座，还是根本就是单向插座只是拿他当障眼法。然而这个计划难以实行，一来太过丢脸，二来他忘带手机。手机在西装口袋里，西装挂在办公室。上百亿身家的陆白野先生，此刻只有五十块纸币可供花销。当然，如果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倒是还可以典当手腕上的这块百达翡丽。
那男人见陆白野长久不吭声，便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你现在还想去哪里，我可以开车送你去，反正这车我租了一天。”
“不知道，我脑子里乱哄哄的。”
“那我载着你兜风吧，你别吐在车里就好。”大红色敞篷跑车，油门一踩，引擎声起，风便向着脸颊处削。这感觉就像是坐游艇出海，考虑到上次顶着太阳出海时陆白野晕船了，他心里就愈发讨厌敞篷车，除了装腔作势外，别无实际用处。见陆白野长久不说话，气氛愈加沉闷，男人便随口问道：“你刚才是想去便利店吗？”
“对，我想去买咖啡。”
“我这里有便利店的优惠券，算是赔罪，你要不要啊？”
“嗯。”
“我以为我够寒酸了，看样子你比我还穷。”一点轻快的调侃，并不带恶意。男人说话的嗓音偏低沉，带笑时反倒有孩子气。
“是啊，我是很穷。”
“你这么穷，长得又不错。干脆我养你吧。”
“好啊。”
“我是开玩笑的。”
“我是认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