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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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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了亮,阴沉沉的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突起的黑色大鸟扑棱着翅膀,越过长巷投入一片重檐青瓦中。
两个仆从抬着青顶的轿撵,喘着粗气朝巷口奔去,轿撵旁边的婆子提着早已经湿透了的裙摆,小跑跟着,脸色灰败。
“姑娘,方格中有糕点,你吃些垫垫肚子。”
梁洛纤细苍白的手指崩紧了,死死抠住轿子两边的扶杆稳住不断被颠起来的身子。
她抿着嘴,好半晌才回复外面的人说:“嬷嬷,我吃不下。”
嬷嬷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外面传了进来,“姑娘,昨儿一天都未进食,如今......还有什么回转的余地,好生......好生护好身子才是重要的。”
往后梁洛时常回忆起此刻,她想要是没有听嬷嬷的话吃下那糕点,是否又是另一幅光景。
方格内有一个小食盒,梁洛空出了一只手拿了出来放在腿上,掀了盖子,她愣了一下,眼眶发热,心里却难受得紧,柳州的芙蓉酥,她儿时最爱吃的零嘴,可惜临沂这个地方没有。
难为父亲帮她寻了来,其中掺了多少心机梁洛已经不想追究了,她塞了两块进了嘴里,糕点还带着余温,她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直到全身痛到抽搐,梁洛倒在榻上,她慌忙揪住衣服里的那块玉佩,硌得手心酸疼心里的恐惧才消退些,但也止不住嘴里呕出的乌血。
糕点有毒!梁洛拼命朝外面伸手,喉咙里微弱的声音也被外面的急促的脚步声和雨声掩盖了。
意识消散之前,她恍惚想起那天父亲告诉她的话。
“梁家为先帝置于临沂世族头顶的利剑,如今新帝是世族的傀儡,我们输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梁家迟早会遭到世族的报复,爹不甘心。”
父亲只是不甘心输了,梁家老小不过是他们权利博弈中可以牺牲的棋子。
一旦这棋子还有价值,就绝对不会置之不用。
所以父亲告诉了她,她的价值,以及她的使命,“谢晦对你是不同的,谢家又是世族之首,你嫁于谢晦为妾,可助梁家不做覆巢下的那颗卵。”
梁洛嘴角扯了一下,谢晦对她不同?父亲真是天真,她从未见过谢晦其人,何来的不同。
再者,危势已定,妄想用她一个女子来扭转世族的态度,真真是痴人说梦,父亲果然是疯了。
她的死亡是梁家覆灭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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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洛这一睡好像睡了很久,久到她的记忆出现了差错,她半眯着眼睛,明媚的阳光从海棠架上泄了下来,暖烘烘的却不晒人。
她出神地看着架上的垂丝海棠,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好像遗忘了什么,不过此刻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在柳州。
“好个懒姑娘,怎么哪里都能睡着?”来人说话带着笑意又亲昵,莫名熟悉的声音,可是她想不起来是谁。
粉白的襦裙被绣鞋踢出了花来,很快那人就站在了她的面前,梁洛只能看见她的下半身,她动了动,身子摇晃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侧躺在一张秋千小床上。
“怎么?还睡懵了不成?”
梁洛被抱了起来,鼻尖是淡淡的皂角香味,她脸上烧得发烫,她是大姑娘了,还被人抱在怀里,羞死人了。
她挣扎了一下身体就僵硬了起来,猛地看向双手,皮肉稚嫩,骨节上还带着小肉漩。
梁洛抬头打量了下少女,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鹅蛋脸上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她不确定地叫出一个名字,“怀瑾?”
“姑娘怎么了?魇着了?”
她想起来了,她死在了去谢府的路上,胸口处的剧痛似乎还没有消散。
梁洛抓了下胸口,摸到了冰冷的长命锁。
怀瑾见小小的人缩在自己怀里,表情木讷苍白,手又紧紧按着胸口,开始担心了起来,上手摸着她的额头脖颈。
“姑娘哪里不舒服,我们去找大夫。”怀瑾抱着人往房间去。
梁洛的头埋在怀瑾的怀里,她听到了怀瑾的心跳,还有急促的温热的呼吸。
“我没死吗?”怀瑾也没有死。
怀瑾脚步顿了顿,眉竖了起来,赶忙道:“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姑娘你定是做噩梦了。”
梁洛被放在了床上,这间屋子她很熟悉,是她在柳州时的闺房,连带着窗户边挂着的鸟笼子都还在。
“对,我做噩梦了。”梁洛拉住怀瑾的衣袖,带着哭嗓说道。
怀瑾对上那双包着眼泪的葡萄眼,心疼得赶紧把人抱在怀里安慰说:“姑娘别怕,噩梦是当不得真的,怀瑾就在跟前儿,有什么坏东西来,我一定会把它打出去的。”
怀瑾露出了白生生的胳膊,捏着拳头往前一递,梁洛要真是孩子,这会儿肯定安心了。
她伸手抓住怀瑾的胳膊抱住,低着头说:“有坏东西,怀瑾一定要藏好。”
不要再冲出去了。
梁洛到底不能自欺欺人地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当作一场梦。
怀瑾被折断的胳膊沾满了血,清楚的出现在她脑子里,怀瑾死在了临沂,为了护她周全。
怀瑾听着她的语调有些奇怪,明明是糯得人心软的嗓音,偏偏语气低沉,有些违和。
奇怪的感觉只一瞬间就消失了,怀瑾因为梁洛的话,心都快暖化了,姑娘这是在乎她呢。
“姑娘,我会保护你的。”
怀瑾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到底是不放心,得找大夫看看,她看着外间喊了一下,“秋葵进来。”
门口跳进来个丫头,梳着双环鬓,先是看了下床上的人,再小心翼翼瞅了眼怀瑾,步子变小了走到床跟前小声唤了声姑娘。
“在这里陪着姑娘。”怀瑾板着脸吩咐,回头又和梁洛说:“姑娘,我去去就回来。”
梁洛点了点头,目送她出去。
“你叫秋葵?”梁洛看着面前陌生的脸,原来秋葵小时候长这样,是个胖姑娘。
秋葵嘴一撇,有些委屈的说道:“姑娘又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吗?”
她扯了扯头上的红绳子,然后说道:“姑娘上次说我扎了红头绳,就认得出我是秋葵。”
梁洛记起来小时候好像有这么一茬,难怪秋葵嫁人的时候头上还绑着红绳子,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可惜她早就忘记了,脑子里长大的秋葵脸上也蒙了一层纱,她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看到满头的红绳子。
梁洛苦涩地笑了笑,她摸了下秋葵头上的红绳子说道:“对不起,下一次我一定认出来。”
秋葵没想到姑娘会给她道歉,当下就扭捏了起来,她摆了摆手说:“不打紧不打紧,要是姑娘认不出我,那我就告诉姑娘我是秋葵。”
“好。”梁洛鼻子有些酸,她使劲儿眨了下眼睛才没有哭出来。
一切都回到了最好的时间,她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秋葵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说道:“姑娘,我捡到个好东西。”
梁洛用手指戳了黑色的木头罐子,里面唧唧唧叫了起来,她被吓了一跳,飞快缩回手。
“姑娘别怕,这是蟋蟀。”秋葵拿了过木罐子,把盖子拧出一条缝伸到梁洛面前,眼睛里亮闪闪的,好像在期待梁洛的夸奖。
罐子是用上好的木头打磨的,盖子上雕的花草也十分生动,定是花了心思的,梁洛盯着秋葵的眼神问道:“真的是捡的?”
上一世秋葵好像没有拿蟋蟀罐子给她看过。
秋葵对上姑娘沉静的眼神,慌忙又错开视线,姑娘好像有些不同,这会儿跟教规矩的嬷嬷看她出错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说:“不是。”
梁洛心中了然,她继续追问,“那是哪里来的?”
秋葵撅嘴有些不开心,早知道就不拿出来逗姑娘开心了。
“快点说哦,不然我要告诉训诫嬷嬷。”
秋葵一下子慌了,她双手合了起来,苦着脸求道:“姑娘别告诉训诫嬷嬷我抢东西。”
“合着你这还是抢的?”梁洛挑了下眉,小脸上做出大人的神情只觉滑稽。
秋葵又赶紧捂嘴,真恨不得多一双手。
“抢谁的,这会儿赶紧给人送回去。”梁洛把罐子塞到秋葵怀里,她倒是差点忘记了,秋葵小时候霸道惯了,老欺负府上的其他孩子,这又不知道抢了谁的。
“老花子和小花子肯定走了。”秋葵有些不乐意,她很喜欢蟋蟀罐子不想送回去,“再说了怀瑾让我陪着你,我不能走。”
“府上哪里来的花子,你别是唬我的吧?”秋葵不可能出府,府上也不可能有叫花子,所以秋葵又撒谎了,梁洛盯着秋葵等着她说实话。
秋葵急了,她抱着罐子比划说:“姑娘我没有唬你,今天府上来了两个叫花子,还是管家领进来的,说是去见老爷。”
“小七还说老叫花子当先生,小叫花子当少爷,姑娘为什么要认乞丐当哥哥,所以我就欺负那小叫花子,抢了他的东西,还让他离姑娘远些。”
秋葵说得激动,手上比划着当时是怎么抢东西放狠话的,那模样当真是小霸王,“而且我才不信小七说的话,老爷肯定会把人赶出去的,这会儿那两个叫花子肯定走了。”
梁洛不知道小七是谁,却想起了那两叫花子,老叫花子叫施项,做了梁府两年的幕佐,让她父亲从小小的柳州县令爬上了临沂刺吏,皇帝的心腹大臣。
在临沂的时候,她恨过施项,为什么偏偏挑中了父亲,让梁家走向那漩涡中。
至于那个小花子,是施项的外孙,只在府上住了一年,听说被他父亲接回去了,梁洛下意识地往脖子上摸去,那孩子走时托人送了她一块玉佩。
直至死的那一刻她都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