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世》佛迟

2、晚饭

　　宇文卿一路跟着小厮走，几乎连眼皮都懒得抬高，旁边的家仆纷纷停了手上的活看向他，脸贴着脸窃窃私语。

　　雪已经渐渐停了，陈府高大的围墙拦住了远道而来的西北风，院子里几乎没有风吹草动。地上积了层厚厚的雪，一脚踩下去，会陷的很深。

　　“等等。”

　　小厮一惊，回头看向身后喊话的少年，献上一脸笑容：“少爷，找小的可有事？”

　　“一边去，谁找你。”少年伸手把小厮撇开，站到宇文卿面前，打量了一番道：“宇文卿？”

　　小厮走上前低语道：“少爷这可使不得。”

　　陈济再次撇开小厮，对他道：“没你的事。”

　　宇文卿微微抬头，眸子暗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回答道：“是我。”

　　宇文卿淡淡扫了面前的少年一眼，等他说话。陈济穿的不多，周身还是暖的，大抵是刚从房里出来，头发半散着没有梳好，皮肤白皙，承了不少陈夫人的相貌。

　　后面的侍从抱着裘袄急匆匆跑了过来，看着面前的架势不对，慢慢停下了脚步。

　　陈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个母亲口中的表哥不太好相处，又试探性的喊了声，“表哥？”

　　宇文卿微微点头，说道：“外头凉，表弟还是快回房吧。”言语中的疏离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正当陈济想开口再问点其他问题时，被一声“你们这群人都在这站着干嘛？”打断了。

　　一种家仆齐齐行礼道：“太子殿下吉祥。”

　　齐岳忍不住觉得好笑，说道：“行什么礼，都站开给我让路。”

　　陈济伸出头来一看，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怎么，今天终于想起来找我玩了？”

　　齐岳一直走到陈济身旁才停下，他披着深灰色的貂裘，头发梳的整齐，里衬也穿的端正无比，显得他整个人很干练很精神，眼轮深邃，鼻梁高挺，眼里时不时透出几丝锐利。

　　他身旁还跟着个少年，看上去十二三岁左右，低着头，看不出什么少年该有的灵气，单看这轮廓，倒也生的好看。

　　齐岳继续说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母后让我过来的，我都无聊死了。”

　　陈济笑道：“正好，我也无聊的紧，咱俩去玩玩吧。”

　　两人说着，也不管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径直朝后院走去，一旁的侍从通通快步跟了上去。

　　旁边一直不动的少年侧身瞥了眼宇文卿，转身低头跟上了那庞大的队伍。

　　小厮如获大赦，走到宇文卿面前道：“小公爷，少爷就是那样的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宇文卿点点头，“走吧。”

　　“好，好的。”

　　待到东厢房和里头的小院子打点好以后，已经临近傍晚。二月里天黑的早，陈府的仆从在屋檐和栏杆上挂了一排灯笼，把黑夜撕出一条口子。

　　黑夜里的灯笼晃来晃去，夹杂着片片雪花摇曳起舞，和斑驳的树影连成一线，看起来有些诡异。过年时贴的红窗纸还未来得及摘，不过已经开始有些掉皮了。

　　小厮提着灯笼，把手裹在袖子里，敲响了宇文卿的门。

　　宇文卿秉着半截蜡烛打开门，他已经换了一件外袍，里面仍然穿着来时的那件暗红色里衬，他冷淡着脸道：“有事吗？”

　　“小公爷，老爷回来了，夫人让我来喊你去吃晚饭。”

　　宇文卿：“喊我？”

　　“对。”小厮点点头，依旧缩着脖子，“少爷和殿下也都在，烦请你跑一趟吧。”

　　宇文卿点点头回道：“知道了，过会就来。”

　　说完，宇文卿就阖上了门。

　　小厮扯扯袖子，转了个面悲哀道：“这都快三月了，怎么还这么冷！”

　　主厅里的一群丫鬟婆子擦好桌子打算摆菜，小厮在两旁的烛台上点了火，厅里顿时暖烘烘的。陈侯坐在主位，陈夫人帮他把袍子脱下，让丫鬟拿在一旁。

　　陈侯看了眼烛盏，问道：“还没来吗？”

　　陈夫人笑道：“刚遣人去喊的，那孩子又是个慢性子，哪有那么快，不过我看这会应该在路上了。”

　　齐岳和陈济坐在一侧，不知是谁讲了句笑话，两人都暗暗笑起来。

　　陈济抬头往前一看，碰了碰齐岳，道：“来了。”

　　宇文卿正往堂里走，陈夫人对丫鬟道：“把椅子给小公爷摆好。”

　　丫鬟得令，等着宇文卿过来，帮他拉开椅子，默默退到一旁，宇文卿照着坐下，把该请的安都请了。

　　他套着一身墨蓝色的外袍，显得他的皮肤过分的白皙，烛光衬在他脸上，反而显得他没那么严肃。宇文卿向来是不爱找人搭话的，别人说话，他大多也只是听着。

　　陈侯看了眼宇文卿，笑着点头道：“是个好孩子。”

　　陈夫人道：“你今天刚走他就来了，我就寻思着先给他安排了。十三郎，东厢房可打点妥善了。”

　　“嗯。”宇文卿点点头。

　　陈夫人莞尔道：“若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你只管跟我说，我都叫人帮你打点了去。”

　　宇文卿：“好，多谢姑姑。”

　　陈夫人笑了笑，侧身对丫鬟婆子们道：“上菜吧。”

　　丫鬟婆子得了令，传后厨，纷纷开始端菜上桌。厨子每每都掐好了点，知道陈府里头每回饭前都有些话说，所以等丫鬟婆子来拿菜的时候，菜都是刚从锅里出来，冒着热气入瓷盆的。

　　几人前前后后地把菜摆满了桌，添了碗筷，才开始正式吃饭。

　　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陈夫人看看四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二殿下去哪里了？”

　　齐岳朝尾座的空位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人又不见了，算了算了，随他吧。”活着就成。

　　陈侯和陈夫人二人相视一眼，陈夫人忙笑着打起圆场来，“这怎么能随意，二殿下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再落了晚饭，恐怕要落病根子的。晴儿，你叫人去院里头找找，看他可是又独自一人守着角落发呆。”
　　晴儿应了陈夫人的话，侧着身子退了出去，只听得门一开一合，便没了后话。

　　陈夫人又朝身旁的婆子吩咐道：“叫后厨给二殿下备些点心。”

　　婆子得了令，也退了出去。

　　“大家也都饿了，先吃饭吧，我叫后厨给二殿下备了些点心。”

　　说着，一众人都动了筷子，开始吃起饭菜来。

　　宇文卿规规矩矩的提了筷子，菜也只捡近的吃。这番头也不抬的晚餐，倒也不觉得有多尴尬。

　　只是这二殿下，到晚饭结束也没再出现。

　　众人吃完饭，几个侍从匆忙收了碗筷，上了几盏温热的茶水，陈侯不急不慢的吃了盏茶才开始问话。

　　“殿下，今儿的饭菜还合口吗？”

　　齐岳喝了好几口茶，才点头道：“嗯，合口是合口，就是刚开始上的鱼，小刺有些多。”

　　陈夫人笑了笑，这些天供来的鱼都是稍大的鱼，哪来的什么小刺，大抵是点着她饭前不该提二殿下的事。思及此，她心里咯噔响了一下，若是没记错，后天可就要入三月了。

　　陈夫人笑着回道：“那赶明我叫厨子做些少刺的鱼。”

　　几个人又聊了些别的，宇文卿在一旁默默无闻地吃了一盏茶。

　　陈夫人看着正对着茶具发呆的宇文卿，思量一会才说道：“十三郎，你今日赶了不少路，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过会我再差人给你送几床棉被去。”

　　宇文卿起身作揖，“那我先回去了。”

　　宇文卿出了主厅，走到院子里，后面的小厮提了灯笼跟了上来，走在他身侧。傍晚，雪早已停了个干净，院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刮着点断断续续的冷风。

　　他走了一会，停下来对小厮说：“灯笼给我。”

　　小厮正冷的发懵，顿了顿才说道：“夫人让我送你回去。”

　　宇文卿冷声道：“不用了，我认得路。”

　　小厮半信半疑地把灯笼递上，搓了搓手，“这府里头大得很，我来这也有好几个月了，至今也没能把里头的路给认全，不过你一直往前走就能到东厢房……”

　　还没等小厮说完，宇文卿便提着灯笼向前走去，小厮搓着手耸了耸肩，见怪不怪地往回走去。

　　一盏微弱的火，在院子中心的小路上慢慢移动，灯笼上巨大的“陈”字，伴随着雪地里细微的摩擦声，摇曳转动。

　　宇文卿走了一会，慢慢定了下来，大抵是因为太冷的缘故，原本该出来巡夜的仆从由两个变为一个，而且一般都只会在屋檐底下打转绕弯，不会到院子里来。

　　附近的雪地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宇文卿朝后看了一眼，看到院子里的假山旁有个人影。

　　那个人影慢慢坐下，靠在假山上，搓了搓手朝手心呼了口气，然后似乎是发现这里还有人，慢慢把头转了过来。

　　虽然看不清彼此，但两人的视线一定在某一段空气中相交了。

　　宇文卿脑子里闪过“二殿下”这个称呼，他自嘲的笑了笑，仅有的同情融化在冷血里。

　　他没有停留，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但身后却在意料之内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