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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两次邀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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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推开伊碧莉安,到面无表情地向她道别,然后提起裙摆飞快地走出那家服装店,萨洛拉都做得一气呵成,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那颗炽热如火的心脏跳得有多剧烈——她靠在漆黑发凉的墙壁上,用右手按住胸口,难以抑制地流淌下滚烫的泪水。她知道,在那个女人面前,她没有什么秘密:她看透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那就是让拉维特成为美瑞岛上最伟大的城邦,在那里,人人都能追寻幸福,哪怕是像她和莫芮埃那样相爱的情侣;她曾经痛恨故乡,以为伊洛斯就是自己的梦想之地,但这一场逃亡使她摇摆不定,她不知道该爱什么,也不知道该恨什么——这一次,任何一本禁/书都没有给她答案。
伊洛斯没有宵禁,但大多数街区的夜晚依旧人烟稀少,萨洛拉垂头看着自己被火光拉长的影子,也不知过了多久,连指尖都被冻得冰冷。突然,地面上的阴影扩大了,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萨洛拉恍然抬眸,瞥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己面前的石板路上。
手握长鞭的车夫从前面跳下来,不慌不忙地拉开了车门。萨洛拉感到十分诧异,刚要转身离去,只听里面传来一个略带戏谑的男声:
“美丽的小姐,您要回橡树学园吗?”
典型的伊洛斯式开场白——萨洛拉的右手悄然移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尚未出鞘的小刀。
声音的主人随即探出了头,借着车盖下悬挂着的小灯,萨洛拉看清了他的容貌:金发金眼,大约是刚从宴会上回来,头上还戴着一顶紫罗兰花环。
“……以赛亚德?”
“谢谢您还记得我的名字,或许……我能有幸载您一程吗?”
萨洛拉没有移动右手,只是侧头低声对他道:“我听菲利说,今天是您母亲的生日。”
“那斐吕西亚或许也告诉您了——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以赛亚德说这话时,带着微微上扬的语气,他的声音不小,回荡在空旷的街巷中,仿佛清晨海岸上的迷雾,久久不散,“换个话题吧……或许,您愿意陪我一起出席明晚的竖琴音乐会吗?就在海崖学园……”
“抱歉,我已经收到请柬了。”
不及他回答,萨洛拉已经快步走到前面的路口,然后转身消失在火光所及的范围之外。
以赛亚德口中的竖琴音乐会,被看作是海崖学园最具贵族精神的年度活动。剧作家比赛的门票轻易就能买到,而且价钱不贵;决赛的辩论场则一座难求,但也算是公平交易;唯有元老院的宴饮、海崖学园的音乐会,外加公民法庭的审判席,在伊洛斯是众所周知的有价无市——因为贵族的身份与抽签时的好运都需要命运女神的眷顾,也并非人人都能获得。
而如果大家知道,有一位来路不明的异邦人同时受到了伊洛斯两位护卫者的邀请,前来参加今年的音乐会,萨洛拉立刻就会被推至舆论的风口浪尖。关于这一点,瑟拉古对她的邻邦可谓了解至深——除了宣称伊洛斯人是一群“欲求不满的禽兽”之外,她还对萨洛拉讲过:要看一国的贵族是否堕落于奢靡,就要听他们是否喜好闲言碎语。嚼舌根是人类的本能,但肆无忌惮地起哄则出于缺乏敬畏,而无所恐惧就是自鸣得意的另一面。
好在进入会场大厅时,萨洛拉与以赛亚德打了个照面,见对方带着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伴,并且毫无与自己讲话的意愿,这才将请柬交给了门口的侍从,礼貌地挽着斐吕西亚的手臂,踏上洁白的岩石地板。
“菲利,昨晚,我在街上碰见以赛亚德了。”低沉的声音轻易就被人群的喧闹淹没——在圆形的礼堂中,形形色色的人物随意交谈着;不同于橡树下激情四射的华丽辞藻,没有人意图说服他人,他们只是客套地寒暄,下意识地进行着最本能的反应。当然,谈论政治与艺术,是伊洛斯人根深蒂固的素养之一。
“昨天珀莉斯元老在共和院举办生日宴会,以萨连面都没露……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刚从别人的酒席上回来。”
萨洛拉委婉地笑笑,没有告诉斐吕西亚当时他头上戴着紫罗兰花环这个事实。
斐吕西亚接二连三地向好几个熟人致意,萨洛拉只能礼貌地点头,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格外轻松:她想起了在拉维特参加的贵族聚会,除却头上戴的王冠与饰物,仅仅一件礼袍就拖得人沉重不堪——在她的故乡,贵族们鲜少聚会,如果有,那必将有大事降临。他们不会说冗长的问候语,有时也省略令人别扭的敬辞,但来往应答不可避免;尤其作为女王最宠爱的妹妹,萨洛拉常常成为漩涡的中心。因此,她不愿出现于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更偏爱峭壁层叠的彩虹山:在那里骑马狩猎,纵然盔甲沉重,也比不上内心的雀跃欢喜。
如今,游走在异国他乡的社交场合,萨洛拉竟未感到局促不安;也许霍穆勒说得是对的——她应该到处走走。蜷缩在角落的忧郁暂时放下了自己紧握的双拳,好奇与探索的灵光又占据了她,一如多年前,烛火跳跃,她在阁楼中没日没夜地阅读禁/书,幻想着真爱之城的美好;现在,这座城邦徐徐在她眼前展开了,尽管与年少时的臆想大相径庭。
不过嘛,要说萨洛拉在这里一人不识,未免有些夸张,比如现在正朝他们走来的这位,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没有想到,精心打扮过的昂库索看起来也十分引人瞩目。
他没有带同伴,头上戴着一簇五彩缤纷的花环,将右手按在心口,躬身向他们二人致意。
斐吕西亚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亲爱的朋友,今天的表演可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昂库索眨眨眼睛,有些得意地望向萨拉。
“等等……菲利,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美丽的小姐,请允许我自我介绍——”说着他拉起了萨拉的右手,轻轻将她从斐吕西亚身边拉开,“昂库索,今天第三位出场的演奏者。”
萨洛拉忍不住笑出了声,斐吕西亚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道:“别惊讶,昂克可是曾经的大奖得主……”
“那场比赛我还记得,当时菲利你是以一分之差输给了他。”
突兀插入的声音让三人一齐回头,萨洛拉的手又下意识地搭在腰间,但是很快放下:就在不远处,以赛亚德正含笑向他们致意,他的同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手中精雕细琢的玻璃酒杯。
身为伊洛斯最炙手可热的美少年,以赛亚德可谓当之无愧。此时,周围的人俱已停下脚步,偷偷窥望着这位拥有神赐美貌的男子:在蓝色落地玻璃窗的映照之下,以赛亚德金色的头发更显华丽,他将右手放在心口,用左手高举酒杯,嘴角画出一个玩世不恭的弧度——就是这番景象:健硕的肉/体,微笑的酒神,足以夺走无数人的呼吸。
大概只有斐吕西亚一个人眉头紧锁,他想到了昨天生日宴上几近哽咽的珀莉斯,还有强颜欢笑粉饰太平的一众宾客,沉吟了片刻对他道:“以萨,昨晚你不应该缺席——珀莉斯殿下很担心你。”
“有你在,我想她会更高兴的,菲利。”以赛亚德走近了一些,“就让我们别谈过往的烦心事了——”
还不及斐吕西亚回答,礼堂里的钟声肃然敲响,宾客们纷纷看向前方的高台,几个男人将沉重的大竖琴抬了上去,大概是表演快开始了。
“您最好对我的朋友,还有自己的母亲尊重一些,我亲爱的护卫者!”昂库索没好气地甩给以赛亚德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后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