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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臂环 ...

  •   试衣间的门关上了,伊碧莉安领着萨洛拉消失在那面镜子背后,斐吕西亚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墙壁上——他身材挺拔,健硕又不显魁梧,尤其是那副精致的五官,纵然不像以赛亚德一般华丽傲慢,也足以吸引伊洛斯众多美少年的目光。不过,此刻他正低垂眼眸,抱臂而立,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昂库索走到斐吕西亚身后,收敛了方才小丑般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仍旧带着些玩笑道:“菲利,让我们谈谈她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说伊碧莉安还是萨拉?”对方嘴角勾起一个蓄意的微笑。
      迎接他的是好友无情的拳头。
      “明知故问,当然是那位黑发黑眼的拉维特美人。”
      “你想知道?”斐吕西亚放下了手臂,眼眸轻抬,仿佛面前就能看到过去的场景一般,“……那真是一个热闹的夜晚——以萨、乌墨耳特和他的老师,橡树学园的学生会主席海伦还有我,当时我们都在那里……”
      “那么,听起来是公民战争以前的事喽?”昂库索倒是脑子转得很快——不过话说回来,一场公民战争,不仅使得伊洛斯的两位护卫者关系跌入冰期,还令霍姆勒的两个学生反目成仇;甚至间接地把海琳森娜甩入一场前途未卜的人命官司。从理论上讲,要让这四个人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个房间里讨论问题,其难度不亚于让时光倒流。
      “我们当时在讨论‘律法的意义’,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人并不是以萨……而是萨拉。”斐吕西亚的确在认真地回忆当时的场景——明明不是多久之前的事,却沧桑地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他还依稀记得,萨拉就站在房间的角落,乌黑的长发从她的头顶落到腰间,包裹着她弱小却有力的身形——那个女人,她的眼里同时燃烧着绝望与希望,仿佛灯盏中跳跃的烛火,没有定形;她不似以赛亚德,所有的骄傲与野心都昭然若揭,而是小心翼翼却并非刻意地隐藏住内心最私密的领地,任谁也不容侵犯。
      “我真好奇她说了什么……”昂库索伸着脖子,简直快要贴上来了。
      斐吕西亚的目光突然有了焦点,他那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晃,从昂库索的头顶掠过,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与谴责:
      “我说昂克,要是那天你没有爽约,就能亲耳听到了呀!”
      爽约……?昂库索当场愣住,然后恨不得让自己的五官全部消失——要论爽约,他可是已经在斐吕西亚身上试验了百十回了……鬼知道他说的是哪次?不过,说到这里,他就真得同情一下自己那位勤勤恳恳的仆人了:每回派他去告诉斐吕西亚,自己今天来不了了时,他都能感觉到仆人替自己无地自容的羞愧与恐慌。
      “总而言之,这是个秘密。”斐吕西亚得意一笑,满脸正经。
      不过,昂库索也不是吃素的,听了这话,他立刻后退一步,慢悠悠地说道:“比起萨拉说了什么,我还更好奇,倘若我们骄傲的护卫着以赛亚德知道,他的长篇大论还有被别人置若罔闻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其实,不是斐吕西亚置若罔闻,而是以赛亚德的脸早已将他内心的想法出卖殆尽:“好酒便痛饮”,这句流行于伊洛斯的戏文简直就是以赛亚德地真实写照——轻蔑律法,便会作出叛逆之事;爱慕智慧,则去倾注全部感情。以赛亚德向来如此,放纵而不知节制。
      “要是你也听到了他的发言,你就毫不意外他会讲出那样的话了。”斐吕西亚如是说。
      “……你真无聊。”昂克话音未落,对面的门突然发出“吱呀”的声响,镜子被推动了,两个男人的倒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背后走来的一前一后两个女人。
      ——萨洛拉还没有适应久违的裸露大片肌肤的感觉,就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这使她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但是,很快有一双手轻柔地捧起她曲线优美的下颌;那双手的主人,伊碧莉安,此时正面带笑意地仰视自己美丽的女顾客,丰满的嘴唇相互触碰,吐出动听的音符:
      “亲爱的,即使在异乡,也永远不要底下你的头。”
      伊碧莉安的声音像风笛一样悦耳,这让萨洛拉恍惚失神。
      她轻轻地转过身,看镜中的自己,这下,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忧郁仿佛一张面纱,笼罩着她瘦削的面庞,纵然浓眉大眼再具英气,也抵不过深陷的眼窝与突起的颧骨;脖颈处,旧日的伤口还迟迟不愿隐去斑驳的痕迹,即使黑发遮住大半裸露的后背,也难以使人不去想象这个女人曾经受过多少伤。长裙勾勒出她匀称的身形,但也暴露了她所有的秘密——想到这里,萨洛拉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右小臂内侧:那里狰狞地盘虬着她身上最丑陋的一块疤痕,像是耻辱的徽章,又像无奈的讽刺。
      一个字母L的刺青,象征着萨洛拉拉维特贵族的身份,就在她逃出故乡的那一天,被她亲手从自己身上剜去。
      镜中的女人眼眸低垂,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攥住右小臂,疤痕突兀的触感仿佛电击一般传遍全身。
      “……上天保佑,受过这么多伤,你竟然还活着!”昂库索无心冒犯,但是这一句低沉的感叹还是从他口中不受控制地发出;要是换做以前,萨洛拉一定会暴怒于此人的无礼,但是,在伊洛斯住得久了,她也渐渐习惯当地人随时讲述自己心理活动的习惯,毕竟,这种真诚的表达总比浮夸虚伪的言辞要好得多。
      她毫不介意地笑笑,低声说:“我就说了,这条裙子不适合我……”
      “不,不是这样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萨洛拉惊异地看向镜中,那个栗色头发的男人从后面走近了一些,目光一刻不移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在伊洛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像您一样的女人。”
      他竟然不由自主地使用了敬语。
      “您会骑马、会射箭,从来不像那些女人一样把自己摆弄得花枝招展,好似一件件玩具;您不会说那些纷繁复杂的言词,但您讲过的话总让我印象深刻——萨拉,或许您在为自己的伤痕感到苦恼,可我们其实万般好奇,在您身上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菲利,在她回答之前,您还是别再用敬语了,”伊碧莉安说道,“您正让这位小姐不知所措呢!”
      听到这里,镜中的女人僵滞了片刻——她再次凝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灵魂仿佛飘到了上空,俯视着不属于自己的物件;说到底,她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呢?不过是一个破坏律法的叛国者,九死一生逃到了异乡,生命中最原始的激情与理想被现实的利刃戳得蜷缩成团,躲在角落再也无人问津。是的,没有人,在伊洛斯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这是萨洛拉逼迫自己习惯的事实。人们时常感叹时运不济,可是他们却难以意识到,命运的手蹂\\躏着他们的生活,已经将他们改变得与原初相去甚远。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只能扯动自己的嘴角,满怀真诚的感动却又事实上虚假地回答:
      “很抱歉,我不能讲我的故事,因为那实在太久远了。”
      其实,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萨洛拉就有一种神奇的预感:今日所隐瞒的一切在日后必有其结果。她多么想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斐吕西亚,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可是,越想对人倾诉,已到嘴边的话就越容易被吞回;越欲言又止,就越愧对那个时常关心自己的人。
      伊碧莉安站在旁边,仿佛能读懂萨洛拉那双黑眸里的全部语言似的,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得了,在伊洛斯,异乡人还不少吗?总有人比你更难过……”
      这位慈眉善目的店主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萨洛拉;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银制的臂环。
      斐吕西亚替她接过,套在右臂上,正好盖住那块最狰狞的伤疤。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它仿佛为你量身定制!”昂库索惊叹——添了这件闪闪发光又不显张扬的饰物,萨洛拉忧郁的气质中又平添几分神秘与高贵。
      “现在它被遮住了,亲爱的,你看上去美极了。”伊碧莉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时候开始你的新生活了,萨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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