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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别人的儿子 ...

  •   要是你觉得,一位头发、胡须都十分凌乱,简直像数月没修剪的老人大摇大摆地踏入共和院,用他那磨得破边的鞋子踩在如镜面一般的大理石地板上,同时毫不在意裹在自己身上的那块破布——只要你看看大殿中仆人所穿的做工精良的长袍,就知道这话一点儿也不为过——就是这样,他一定会被人当成疯子赶出去的话,那你就过于低估了伊洛斯贵族的气量。
      只要看看以赛亚德对这位哲学家疯狂的爱恋就能知道,美的外表在这个民族心中固然重要,但他们绝对不止于以貌取人。否则,容颜不再的蒂妮欧也不可能于橡树下吸引一大批爱慕者,这座足以称为美瑞岛之骄傲的城邦也不会持续繁荣几个世纪。
      前面已经说过,贵族一旦彻底堕落,总是令人发指,但他们的家世与教养几乎不允许此种情况发生,也正因此,贵族在这座城邦中承担着更大的责任,也拥有与之匹配的权力——然而这也并不代表,一种“高贵的裂痕”没有在伊洛斯产生;或者说,这艘巨大的帆船早已在风平浪静之时驶入了礁石遍布的海域,一旦暴雨降临,它将自身难保……
      但至少现在,霍穆勒还是泰然自若地在筵席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说来奇怪,只要他所在的地方,美丽的少男少女总是蜂拥而至;他们一半好奇这位哲学家怎样语出惊人,另一半则是模仿以赛亚德,企图在上流社会的舆论中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
      “霍穆勒,我想要出现在你面前,就得穿过一片花丛!”俄梯尔斯高举着银制的酒杯,幽默地开玩笑道。
      俄梯尔斯算是四十三位元老中的年轻人,他虽然不能加入“美少年”之列,但外表也称得上端正,只是满脸浓密的黑色胡须在观感上增加了他的年龄——这位贵族以经营海上贸易起家,伊洛斯最精良的船队就掌握在他的手中,每年季风盛行之时,它们从“希望之港”启航,来年再度返回,带来数额庞大的金银财宝。
      “至少你还是站在了这里,我亲爱的朋友。”霍穆勒举杯与他相碰,屁股刚离开座位,就被俄梯尔斯强行按回了软榻上。
      “我听说你刚从海外游历而归……”俄梯尔斯很随意地坐在哲学家身边,那些年轻的贵族子弟们看到这场宴会的主人要与他的贵客谈话,纷纷识趣地散开,到别处找乐子去了,“要是你愿意的话,何不给我讲讲旅途中的趣事?”
      “我并非如你所说,去了海外——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能做长途旅行。要是你感兴趣,我到可以对你讲一些我们的邻邦发生的趣事……”
      关于拉维特,俄梯尔斯到不是非常感兴趣,特别是消息和传言满天飞时,他不太相信霍穆勒能说出什么令他大吃一惊的事——但是为了听这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讲话,哪怕仅仅是欣赏他那引人入胜的叙述方法和并不华丽的迷人的语言,俄梯尔斯还是俯身凑近了一些,并叫人把桌上的空杯斟满美酒。
      宴会还在继续,竖琴清脆的声响妆点着人们矜持的耳语,香薰蜡烛被换了又换,女人们用手帕驱散淡淡的烟雾,不经意地在空中划出一副美妙的画作。
      “看啊,莉斯(Lics),我就说这场酒筵的主角分明只有一人!”身着华丽长裙的女人在她的好友身边窃窃私语——这是房间的另一端,桌上有些凌乱地堆放着几幅画作,酒香味并不浓郁;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透过层层帷幔的间隙,窥见交谈甚欢的霍穆勒与俄梯尔斯。
      这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并没有理会身边人的话语,只是动作轻柔地拾起一副画——正如斐吕西亚童年印象中的翩翩慈母,珀莉斯温柔、美丽又懂得节制,紫色的衣裙衬托出她雪白的皮肤,即使身体不再丰盈光滑,还是难掩此人夺目的光彩。
      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嚼舌根的女人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难堪,并且满面羞红地退了回去。
      ——珀莉斯不是不知道,她话中所指的人是谁。
      尤其是当人们将她的儿子与霍穆勒放在一起谈论时,珀莉斯总是竭力掩饰自己眼中的慌张与不安。她不是惧怕流言,因为被流言环绕了半生的她深知:只要一个人拥有众人羡慕的外貌、家世、地位、财富、品质,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他只会变得更具诱惑力——真正让珀莉斯感到不安的,是以赛亚德渐渐脱离她生活的可怕现实。小时候,他最爱问的一个问题就是:“妈妈,你会离开我吗?”那时他总是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埋进母亲蓬松的裙摆,小手在她胳膊上一通乱抓。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那业已成年的儿子就经常彻夜不归;有时珀莉斯乘着马车,偷偷去海崖学园看他,迎接她的也是一张落满灰尘的课桌——听同学们说,他是去找霍穆勒了。
      深夜满天星斗时,她听见他归来的脚步声,于是从床上起来,来不及换衣服,就提着睡裙的下摆跑出去迎接他;但是还没走近,珀莉斯就能闻见浓重的酒香混合着怪异的香薰味,像一把刀子般捣着她本来就不舒服的胃——那天,他们大吵了一架,虽然最后以赛亚德跪在地上向母亲道了歉,但她知道,这只能加深他们母子之间的裂痕。
      珀莉斯总是在想,没有血缘,会是一种原罪吗?但是,在与以赛亚德共度的二十几年光阴中,她感受到的快乐明明多于焦虑……想到这里,这位单身贵族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画作,抬头对身边的侍从说:“我很喜欢这幅画,你帮我买下来吧。”
      就在这时,酒筵上出现了一阵骚动。在大殿的另一边,几个脾气暴躁的贵族对出现在俄梯尔斯身边的霍穆勒冷嘲热讽,他们不怀好意的笑声已经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您不知道吗?今晚以赛亚德是不会来了,他正在为求婚被拒而烦恼呢……”
      听到儿子的名字,珀莉斯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她的手臂再次被朋友拉住,女人的耳语像香粉一般飞舞在空气中:“别理那些疯子,莉斯,他们只是嫉妒你儿子罢了……”
      “我的儿子又有什么好嫉妒的呢?”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提高了声调,霎时间房间的一角安静了下来,只有乐队的弦歌声在回荡,“他只不过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护卫者,却要禁受不怀好意者的闲言碎语,而且还是在他母亲的面前。”
      俄梯尔斯看见她站起来讲话,挥手示意乐队停止演奏,然后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对这位元老行了个礼。
      “既然尊贵的女士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他没好气地看着闹事者,但是很快目光一闪,转头向珀莉斯,“不过,强迫、或者诱惑一个好青年走上歧途,尽管是以律法的名义,这样做难道就不可耻吗?”
      听到这话,珀莉斯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这下所有宾客全都鸦雀无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偶然的吵架,大家心知肚明:在出兵镇压游\行一事上,共和院本来就争论不休,俄梯尔斯是坚决的反对者,此人以思想开明著称,他结交了很多霍穆勒之流的名人,还为他们提供庇护;至于珀莉斯,和她那传言了半生的情人阿基古德斯,由于背后有商会、船队的复杂势力,当他们作出某些强硬的决定或是意图改变政局时,一般人根本不敢深究。
      “诱惑?”另一位元老霍利特开始说话了,“要是我们的护卫者以赛亚德变成什么样,也该由您身边这位‘智者’负全部责任!看看我们的另一位勇士斐吕西亚吧,他从不与这类蛊惑之徒过从甚密,也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要说他与以赛亚德接受的教育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只有你,橡树下的哲学家!”
      还没有人顾得上回答,大殿门口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清脆声响——众人在错愕与惊诧中回过头,看见这场争论的主角,以赛亚德正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他的脚下是摔得粉碎的陶瓶,显然,这位血气方刚的少年将自己的怒火发泄在了这个可怜的摆件上。
      “您难道不知道,在一位母亲面前,夸起别人家的儿子,有多不礼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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