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如陌上尘》廉杭

2、失落

　　可能是因为空间狭小，店铺的空气格外混浊，所有顾客都挤在不大的几张桌子前交谈，随风飘来的阵阵油烟味愈发浓烈。

　　“老板，我的麻小好了没有？”钟情双手支着头，眼睛盯着店里小电视上体育频道里的足球赛，几个她叫不上名字的欧洲球员正在激烈地争抢足球，看台上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好嘞，四号桌上菜！”老板嘹亮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布帘被掀开，一个身躯瘦小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盆麻辣小龙虾向钟情走来：“姑娘，好久没来了啊？”

　　钟情做出一个附和的微笑：“最近事多。”

　　后厨接着响起了烹饪爆炒的声音，狭小的店面依然熙熙攘攘，钟情却独自一人认真地带着手套吃起来，味道很香，小龙虾总算令她饥肠辘辘的身体有了一点小小的慰藉。她是和三个人一起拼桌的，他们一边吃一边说话，时不时还点评一下今晚球赛的足球运动员表现如何，钟情只低着头默默想自己的事，不知过了多久，店里没剩下几个人了，空气沉寂下来，钟情面前的小龙虾也几乎见底。

　　店里倒数第二个顾客在老板那里慢悠悠地结完账，本是朝着门口走去的，却中途停在她身旁道：“你还要吃多久？”

　　听到这个声音，钟情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心不禁一颤，半晌才迟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很惊讶吗？”他似乎不以为意，“你都能离家出走，音讯全无，就不允许我上街吃个小龙虾？”

　　“我和你不一样。”钟情镇定下来，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无比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男人，吊灯的光辉笼罩在他脸颊，勾勒出俊逸的弧度，他高大的身躯遮挡的阴影覆盖在她身上，一明一暗，一如他们两人一直以来生活的世界般泾渭分明。

　　“我不明白，情情，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说？”男人有些着急，想去捉钟情的手，却被躲开了。

　　“我没有家。秦征，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了。”钟情喉头有些阻塞，“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心，不过我们不是一路人。”

　　话毕，她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钞票丢在桌子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被称作秦征的男人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拔腿想要追她，可钟情却早已融入在茫茫夜色里，消失不见，只有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币还放在桌上，留存着她的一丝温度。

　　*****

　　钟情回到警局的时候，蛋子已经走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结束，看来他应该也没提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钟情兀自想着，默默走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漫步。她已经无处可去了，老板娘的酒馆她回不去，估计债主没多久就会把铺子收走，她自己也没多少钱，刚才兜里的几十块是身上最后的现金，却在慌忙下全都扔在了桌上。一想到这里，钟情就恨自己是个愣头青。

　　钟情啊钟情，你说说，你再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啊，这下好了，身无分文，就等着流落街头吧！

　　酒馆后面不远处有个幼儿园，虽然是黄金地段，但那里已经荒废很久了，权衡之下钟情决定在那里凑合一晚上。从酒吧仓库扛了铺盖卷过去，果然一个人都没有，连流浪汉的影子也不见一个。

　　钟情嘿嘿笑了一声。

　　这个地方有个都市传说，很多年前还是个办得很红火的全日制幼儿园，可晚上孩子们入睡之后总能听到奇怪的声音，早上有孩子哭着说梦里看见有人要跳楼。刚开始大家只以为有人在恶作剧，可同样的事情重演了很多遍，幼儿园终于倒闭了，不过几经转手，还是会发生同样的事，最后这块地皮终于冷了下来，再没有人敢碰，就连居民日常遛弯也绕着走，变成了一块禁地。

　　怕什么？钟情冷哼了一声，越是邪门的地方她越喜欢，至少安静。她自顾自躺下来，掖了掖睡袋。

　　今晚夜色真好，月明星稀，明天一定是个晴天。钟情的意识逐渐朦胧起来，思绪渐渐归于混沌，一天的疲惫总算能够卸下武装。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很尖锐，像是在用指甲挠墙。

　　不对，更像是金属的尖锐物品在水泥上刮擦的声音，她侧耳聆听，那声音好像很远，但又忽然很近，在耳边盘旋起来，慢慢变成了一首奇怪的旋律——

　　我的妈妈有两个耳朵/但她从不和别人说/一只耳朵用来吃饭/一只耳朵用来唱歌/妈妈又高又小/就像鸟儿飞过/我的妈妈有两个耳朵/但她从来不和别人说……

　　钟情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了。果然是个好天气，钟情一边想着，一边扶着旁边的滑梯坐起来。

　　头还有些发懵，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钟情苦笑着揉了揉头发，衣服上还惨留着昨晚的麻小味道。她吸了吸鼻子，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脚忽然被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撞了一下，钟情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红色的小皮球，刚想要弯腰去拾，一个小男孩却突然走到滑梯旁边，怯生生地道：“阿姨，那是我的。”

　　钟情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弯下腰半跪着转头去看。那是一个粉嫩的小男孩，穿着红色的毛衣，黑色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分外可爱。

　　看见孩子，她友好地挥了挥手，把皮球轻轻滚过去，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你爸爸妈妈呢？”

　　那孩子不说话，捡起皮球就跑开了。钟情不语，可等她站直身体，调整到了一个可以看清整个操场的视角时，却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操场上足足有二三十个孩子，三四个年轻的幼师正在带他们做游戏，教学楼刷得粉白，滑梯跷跷板这些游乐设施也焕然一新，地面平整光滑，没有一丝杂草，一眼看上去就像一个新修建的使用没多久的幼儿园。

　　钟情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明明是睡在一个废弃了好多年的荒地里啊，为什么一觉醒来竟然和昨晚的景象截然不同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扭头就往幼儿园外面走，透过高耸的铁栅栏，能看见外面街道上的人流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昨天就是从大门附近的一个破洞进来的，现在就原路出去吧，钟情一边想着，手心里出了许多汗，连睡袋也顾不上带，就拔腿向那边走去。

　　百米不到的距离，钟情走了许久，大门的距离还是那样远，仿佛永远也到达不了。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无法靠近大门，钟情心里的恐惧源源不断地流淌开来，她想大声叫喊，希望街道上有人能听见，可无论怎样声嘶力竭，外面的人都充耳不闻，如同隔了一道厚厚的屏障。

　　不知呆呆站了多久，有一个人拍了拍钟情的肩膀。一瞬间的僵硬过后，钟情有些颤抖地转过去，只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对自己说：“你是新来的老师吧，我是幼儿园园长，孩子们都等你很久了，跟我来。”

　　看着这女人僵硬的面孔和机械性的话语，直觉告诉钟情，站在面前的这个东西应该不是人，恐惧使她喉咙发涩，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就是这儿了，等会儿还要来几个老师，你们要接受一个简短的培训才能上岗。”园长把钟情带到一个会客室，里面已经有两个人，看到园长都起身问好，园长生硬地点了点头，说道：“对了，最近楼顶在维修，你们不要让孩子们跑上去。”

　　“知道了园长，”早到的两人中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说：“那我们住在哪儿？”

　　“会有人带你们去的。”园长面无表情地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

　　钟情站在门口，朝外面的走廊看去，走廊十分干净整洁，可房顶上却没有一盏灯。幸好是白天，室内采光也不错，若是在晚上，一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吧。

　　“喂，我叫郝雨薇，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年轻女孩子突然问了一句。

　　“我叫钟情。”钟情一直很紧张，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也不管有没有礼貌，就直接答了一句。

　　“钟情？你名字还挺有诗意的嘛，”郝雨薇眨眨眼，“我的名字就俗多了，街上一抓一大把，也不知道我爸我妈怎么想的，我这可懊悔了好多年呢。”

　　听她这么一说，钟情的焦虑降低了不少，虽然仍然犹豫，但还是小心问道：“你们知道……我们要工作多久，才能出去吗？”

　　听到这话，郝雨薇到是有些震惊，她转头看了看身后一直坐着没怎么说话的那个男子道：“林哥，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npc绝对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林哥却没理郝雨薇，此时正抬起眼看着钟情，许久才说：“你不想留在这里？”

　　“一秒都不想，”钟情觉得脑子都要炸了，她向来是不信有鬼的，从小到大她有过多少恐怖经历，自问胆色不错，可如今人们盛传的都市传说竟然真实发生了，这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就是在废弃幼儿园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鬼地方，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郝雨薇显然是被怒气冲冲的钟情吓了一跳，片刻才噗嗤一笑：“我说怎么回事呢，原来是个误会啊，你是第一次来吧？第一次总是没什么经验的，重要的是胆大心细。”

　　“什么？”钟情听得一头雾水。

　　“没事，到时候你就懂了，”郝雨薇拨弄了一下头发，“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和你一样，都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目的是出去，你要是太害怕了就跟着我，我保护你啊。”

　　转眼间又有几个男女进入会客室，其中几个人神态很严肃，一举一动也特别僵硬，钟情猜想他们应该和园长一样，是这里的“npc”，那么剩下几个人应该与自己和郝雨薇他们一样，是从外面来的。

　　大家还没站稳脚跟，一个幼师模样的人就走进来示意大家坐好，然后才机械性地说：“下面开始培训，请大家仔细阅读幼师手册。”

　　一本红色的小册子发下来，大家纷纷翻开查看。钟情感到奇怪，因为这是一本空白的手册，翻来翻去也没有从上面找到半个字，她用余光狐疑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也一样一头雾水。

　　“都明白了吗？一定要严格遵守手册上的相关规定，如有违反，后果十分严重，”幼师的嘴一张一合，毫无起伏地说道：“现在分配教师宿舍，两人间，男女分开……”

　　钟情和一个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女人分在了一间，对面是那个叫林哥的和一个npc的房间，而郝雨薇的房间则是在走廊的尽头，离钟情很远，这让她不禁有些失望。

　　分好房间以后，大家各自领了钥匙准备进去。钟情看见郝雨薇朝着自己走过来，本想和她打个招呼，却看见郝雨薇脸色铁青地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幼师手册，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沉声说：

　　“把命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