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如陌上尘》廉杭

18、回寰

　　不得不说，林亦椋的牌技真不是盖的，不消半个小时，他们已经升了好几级，此时的对家早已沉不住气了。

　　“喂，我说这位小哥，你真是厉害啊，跟我说说，哪里学的？”下铺那男人的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直向林亦椋的牌上瞟，“教我一下哈。”

　　抱着孩子的女人脾气可就没这么好了，她眼睛一瞪，把怀里的孩子往丈夫手中一送：“今天手气忒差，怎么牌这么臭，不玩了！”

　　“大姐，我们可还没尽兴呢，”钟情伸手拉住她，有些讨好地道：“这样吧，您和这个小哥一队，我和这位大哥一队怎么样？”

　　女人转过身，看向林亦椋，“真的？”

　　“没问题。”林亦椋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不是钟情说，他此时的不情愿不需要掩饰，全然赤裸裸挂在脸上，当然，钟情晓得他是根本不愿意下来打牌。

　　“那好，你和我一队，”女人听到她这么说立刻愿意了，向钟情他们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你们可不许耍赖。”

　　“不耍赖不耍赖。”钟情讪讪地低头洗牌，余光瞥到林亦椋的嘴角好像有一点弧度。

　　局势瞬间扭转。林亦椋是不折不扣的福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每局都胜，有时候还会压得钟情他们一分都得不了。

　　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抱着孩子的男人买了一盒方便面，从壶里倒开水泡了起来。

　　“别玩了，先吃点东西。”男人一边哄孩子，一边扭过头来叫一头扎在牌里的妻子。

　　下铺男人惊讶：“你们晚上就吃这么一点呀，还带着孩子呢，这怎么行？”

　　女人瞪了丈夫一眼，沉默了片刻，才从牙齿里吐出几个字来：“穷都快穷死了。”

　　林亦椋充耳不闻，兀自在狭小的桌子上发牌。

　　钟情叹气：“大姐，我这儿有吃不完的面包，你吃一点吧。”

　　那女人瞬间变出笑脸：“是吗，我看你这么瘦，肯定吃不完。孩子他爸，你去取过来。”

　　男人连眼睛都没向这边看一眼，哗啦一声就把桌边装着面包的塑料袋提走了。

　　钟情脸上有点僵，却不得不和着笑起来。忍着，虽然她平时最讨厌这类人，但万一有什么线索，她可不想就这样白白失去。

　　新的一局又开始了，下铺的男人又开始滔滔不绝。

　　“你们是去哪里的呀？”

　　女人丢出两张牌：“嗬，这不是过年了吗，我们两口子回老家去。”

　　“辛苦啊，辛苦工作一年了。”林亦椋摇摇头，突然叹了口气，“我也是，在莲城打工了半年，兜里现在还是半个子儿也没有。”

　　钟情噎住了。林亦椋又一次开始表演，这一次她准备坐在一旁欣赏他的自我发挥。

　　“小伙子原来也是莲漂，”男人以怜悯的眼光看向他，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灰心，你还年轻啊，就是不怎么注意个人卫生，要不然没有女孩子喜欢的呀。”

　　“是是是，主要还是最近心情不好，我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太大了。”

　　“哦哟，原来你都有孩子了？”男人喜笑颜开地又拍拍他。

　　“可不吗？”林亦椋用手掩住眉眼，好似十分头疼的样子，“现在的孩子可不好养。”

　　钟情还对他突然的这一出弄得摸不到头脑，你什么时候还冒出个孩子？她盯着林亦椋，却从那满是络腮胡子的面颊看不出什么来。

　　女人也开始发起牢骚，无非是养孩子多不容易，物价多贵，房价节节攀升之类的话题。钟情虽然也对此深有体会，深知那种穷到一块钱花好几天的苦，但这时却半句话也没有心情说。

　　今天那几个人里，到底是谁有问题……

　　是黄毛吗？——他没必要答应合作又立即转头迷昏我。况且，这也不符合他一向滑得像泥鳅似的风格。

　　是杨欢吗？——可她是个女人，个子又高，整个人纤弱得很，要做这事情恐怕很难。

　　是李林凯？——我的眼睛能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他是活不久了，平时行事也奇怪，但却是个一根筋的莽夫，要做出什么事情……到是很有可能。

　　是吴明刚？——这是最不可能的了，好脾气的老实人，进来还没半天让其他人欺负了个遍，还是个热心肠……

　　钟情头疼起来，整件事情哪哪儿都透着诡秘，可她偏生就是说不出到底是谁有问题。

　　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从黄毛和一干群众抓住小偷，同时吴明刚和杨欢发现那个老头，到钟情被迷晕醒来，这之间至少有一个半小时的空当。

　　这么长的空当就算不能全都自由支配，李林凯被杨吴二人支回来看伤员的时间也很长，难道他一直在四车厢乖乖待着？

　　他独自一人显然更好行动，要是换了一身玩偶服偷偷走开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正在心里默默给李林凯画下一个重重的红色问号，耳边却听见女人尖锐的声音。

　　“养了这些年，花了多少钱，本来就没几个钱，全让给糟蹋完了！”

　　钟情懵懵地看着身上逐渐显现出一丝泼妇情绪的女人。她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不如意的生活，对亲人伴侣甚至是自己的指责，对物质提升的渴望，所有的这一切，都会在潜移默化中悄悄改变一个人，让希望在茶米油盐中逐渐化为一地鸡毛。

　　“原来您家还有个老大？”林亦椋淡淡扫过一眼，“几岁了？怎么没见你们带过来？”

　　“什么大的？”女人立即变了脸色，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扣，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我们就这一个孩子，半岁还不到。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

　　说着就站起来，腆着她还未消减的肚子坐在床上。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张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尖锐的声音整个车厢都听得见。

　　女人的丈夫连忙哄着孩子，眼睛却警惕地看向林亦椋，带着十分的反感和警觉。

　　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钟情悄悄打量这夫妻二人，的确，作为新手爸妈，这两人的年纪看上去是大了些。

　　正常来说，依照钟情平时当家教去给初中生补课的经验，十几岁孩子的父母，看起来才应该是这个年龄。

　　她抬起头看着林亦椋，他却忽然递给自己一个眼色。

　　有话说？

　　钟情默默点头，脸上毫无知觉地捏出一丝热情洋溢，“既然这样，咱们也都早些休息吧，牌明天接着打。”

　　狭窄的厕所堪堪挤下两个人，钟情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林亦椋，脸上竟然有些发热。

　　“有什么事非要在这儿说？”她身子靠在水台旁边，腰硌得慌。

　　林亦椋淡然：“趁着现在外面没几个人，我给你交代几句。”

　　“……”听着怎么这么像特务秘密交接工作，准备慷慨赴死之前说的话呢？

　　“你听着，我的手机你暂时拿着，备忘录我开了白名单，不用密码也可以打开，你有什么重要想法就记在上面，回来给我，别让其他人看到。”

　　“回来？”钟情不解，“你要我去哪里？”

　　“去四车厢，你不是有疑问吗？不如再试探他们，趁热打铁，说不定还能有收获。”

　　钟情有些骇然，她惊讶于林亦椋再一次看穿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心像火烧一样，觉得燥热无比。

　　“那你呢？”

　　“我留在这儿，”他摸摸鼻子，又抽出手不太习惯地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子，轻笑起来，“这一对儿夫妻……有意思。”

　　短暂的交谈完毕，林亦椋把运动衫的拉链一路直接快拉到了眼睛，他俯身伸手拉开卫生间的门，两人的距离再一次贴近，钟情的心静下来，空气中安静得似乎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有一瞬间，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其实是身处铁路上的卫生间，味道并不怎么美好的地方。

　　卫生间外只站了一个排队等厕所的人，他惊讶地看到一男一女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男的半张脸都挡住了，只留出一双眼睛，活像中东沙漠的装扮。

　　他向男人投出一个很懂的笑容。小伙子，很会玩嘛，这里都可以？他点点头，向后退了一步，为二人让出一条路。

　　又转头看着男人身旁的那个女人，哟，姑娘看着挺苗条啊。

　　他正要抬眼看看姑娘的脸，面前的中东男人便一只手捂住她的脸，另一只手一扯，快速顺着男人让出的空隙走过去了。

　　啧啧啧，可惜了。男人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早知道应该眼疾手快拍张照片的，回去拿给兄弟们吹吹牛。

　　老子也是有过一段火车奇遇的。

　　钟情看到卫生间门前的那个男人时，第一反应就是，虎躯一震。

　　是的，她大脑空白了。活了二十几年，什么酸甜苦辣没尝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天却差一点被活活尴尬死。

　　这直接导致了她目前为止一直死死盯着林亦椋——这个依然保持着中东风情的男人。都怪他想出的什么破主意。

　　可眼前的男人心情似乎还挺好，一直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

　　“砰。”

　　钟情还在心里骂娘，没留神撞在了突然停下来的林亦椋身上。原来到餐车车厢了。

　　“你干嘛！停下来说一声不会吗？”钟情眼睛有点花，偏偏还不敢太大声，只能恶狠狠低声抗议。

　　要是有人现在在旁边，就能看到她一副无常索命的幽怨模样，要多喜感就有多喜感。

　　林亦椋清了清嗓子：“好的，钟小姐。”然后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你干什么，怎么坐下了？”钟情无奈，“你不是要送我去四车厢？”

　　明明是他从卫生间出来就一个劲拉着自己往这边走的，她真的以为林亦椋是良心发现，不忍小姑娘一个人深入虎穴，才专程送她的。

　　男人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怎么可能，我就是来餐车吃顿饭，不能靠四车厢太近的，会暴露。”

　　他眨眨眼，洁白的牙齿排列整齐，钟情却恨不得把它们一个个都给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