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如陌上尘》廉杭

13、北方

　　“你见到过其他人吗？”钟情一边用叉子把热气腾腾的泡面上的塑料封口插住，一边歪着脑袋瞄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向林亦椋的方向推了推：“五分钟后就能吃。”

　　他好像有些无奈：“这点自理能力我还是有的。”

　　“是吗？”钟情睁大眼睛打量着他，“我还以为有钱人都不吃泡面呢。”

　　“那我应该算是个特立独行的有钱人。”坐在硬卧车厢狭窄过道的座位上，他的长腿有些难以安放，但身姿仍然挺拔，和满脸邋遢胡子的形象不太相配。

　　半晌的沉寂，可喧闹的乘客却不给钟情休憩的机会，头脑昏沉间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稍微化妆一下，让其他人认不出来我就行。”他精神不太专注，“你要配合我演好这场戏，让他们觉得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最好。”

　　“理由？”钟情皱眉。

　　他的眼睛直直看过来，目光与她在半空中相遇：“我只雇佣目的单纯的人。”

　　他的话有什么深意，钟情不想再追究。可能是昨晚几乎没睡的缘故，她现在格外的困，不仅思考起问题来满脑子都是泡，上下眼皮也几乎都要合在一块了。

　　“时间到了，我吃面，你喝汤。”林亦椋抬手把固定的叉子拔起来，一股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嗯，真香。”

　　钟情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伏在不大的桌子上沉沉睡去……

　　“喂……姑娘，姑娘？醒醒……”睁开眼，一个中年人正站在她面前背着手笑眯眯地说：“你是钟情对不啰？嗨呀，找你找得好久了喔。”

　　“吴大哥？”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钟情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恍惚。

　　那男人笑了笑：“对喔，我是吴明刚嘛。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害得我好找。”

　　钟情抱歉道：“不好意思吴大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了，杨欢和李林凯呢？”

　　一说到其他两人，吴明刚的脸色明显一滞：“都在餐车吃饭呢，你也过去吧，我们一起探讨一下现在的状况。”

　　钟情点点头站起来，没意识到放在腿上的一个东西滑了下来掉在地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吴明刚倒是个热心人，已经一弯腰捡了起来，一边起身说道：“小姑娘也没吃饭哇，面包买了就赶紧吃，放在腿上容易丢喔。”说罢就招呼她向餐车的方向走去。

　　钟情拿着面包愣了片刻，看着对面早已空无一人的位置，才应了一声跟上去。

　　餐车里没几个人，钟情和吴明刚一进去就看见了坐在显眼位置的杨欢。她面前的餐盘已经空了，果汁还有半杯没喝完。

　　钟情见只有她一人不免觉得奇怪：“李林凯在哪里？”

　　杨欢脸色冷郁，像根本没听见她的问题一样，自顾自拿出一面小镜子整理头发。

　　“在那里呢。”吴明刚脸色尴尬地呵呵一笑，用手指给钟情指了一个位置。

　　钟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李林凯竟然坐在很远的位置，几乎和杨欢隔着半个车厢的距离。看见钟情朝这边看，李林凯立即投来不悦的眼神，仿佛并不想加入他们的谈话。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吴明刚还想要再去叫李林凯过来，杨欢却又不高兴了：“叫他干什么，他就是个流氓，能对咱们有什么帮助？他要是不愿意来就别来，说的像是咱们求他似的。”

　　“说的也是。”钟情点点头，隔着这么远，她仍能看到李林凯原本面无血色的脸上逐渐出现了一些紫色的瘢痕，衣服上也有许多干涸的黑色血迹。直觉告诉她，李林凯已经命不久矣，现在最明智仁慈的做法就是不要靠近他，“反正大家都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也没有一定要团体行动的要求。”

　　吴明刚虽然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点头：“那我们接下来从哪方面入手？”

　　杨欢对这方面早已熟稔于心，她有些嫌恶地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对最终的队友很不满意：“你们自己看吧，要是我说，还是各玩各的好了，至少谁也不耽误。”

　　才刚刚开始，团队人心就不齐，钟情心里已经渐渐生出不满的情绪，但表面上还是努力做出平静的表情：“我们先走走转转，找找提示线索，或者多去和关键性的npc聊聊，总能有收获。”

　　杨欢不再答话，接着对着镜子上看下看，不时扯扯衣领，或拨弄一下头发，眼光看着车外不断闪过的各种风景，半晌才答道：“那好，要去就现在去，别浪费时间。”

　　三人穿梭在列车上，观察来往的乘客和乘务员，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几乎所有npc的神态动作都很活灵活现，几乎与真实世界没什么两样。据吴明刚说，当幻境的怨气越强烈，构造出的梦境就越生动，与现实的连接就越紧密。看来，这次的死者死前怨念很深重。

　　钟情的床铺在八号车厢，吴明刚他们三人的铺位都在四号车厢，而且相隔非常近。这辆列车一共有十二节车厢，餐车在中间位置，从窗外的景致来看，火车一直都在广袤的平原上穿行，窗外也基本都是农田和荒草地，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们都看车票了没有喔？”吴明刚操着浓重的口音老好人似的掏出自己的车票，举起来给她们示意，“这票真是怪啊，起始地和目的地都是一个地方。”

　　钟情点点头，她之前也发现了，蓝色的卡片上左右两边都印着同一个城市的名字——莲城。

　　“有头无尾的火车？真是有意思。”杨欢也拿出车票看了看，“既然这样，莲城说不定是个重要地点，我们只需要看看到站了会发生什么不就行了？”

　　话音未落，众人还没迈开步子，吴明刚就咦了一声，弯腰伸手一捞，从地上捡起来一张卡片：“这是个什么东西哟……好像是个小女孩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女孩看起来年纪很不大，稚嫩的笑脸洋溢着灿烂与纯真，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呵护的心情。“王彩云，女，汉族，出生于1999年6月24日……”钟情对着上面的信息读起来，又翻过来看了上面的发证日期和有效期限。

　　“发证年份是2013年，有效期五年，证明办这张身份证的时候她十四岁……”说着她就转身拦住过路的一位大妈问道：“大妈，您能告诉我今年是哪一年吗？”

　　大妈明显吓了一跳，用警惕的眼神上下看着眼前这个忽然把她给拦住的姑娘：“你说什么呢？这不快过年了吗，马上就是羊年。”说着提腿就打算赶紧走。

　　“唉唉，大妈稍等一下，”钟情一把拉住她，快速在脑海里算了一下年份，问道：“那现在就是2015年，对吗？”

　　“废话！”大妈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遗憾这个小姑娘看上去长得五官端正，没想到竟然是智商有问题。

　　“谢谢大妈！”她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在其他乘客眼中肯定很怪异，有点尴尬地吐了一下舌头，准备无声无息地溜走。吴明刚早已嘿嘿嘿地笑起来了，只有杨欢冷冷站在一旁，一副“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的样子。

　　一阵嘈杂声忽然传来，前面不远处好像起了争执，有许多乘客都起身跑去附近凑热闹。

　　“过去看看吧。”杨欢带头向那边走去。

　　火车快要到站，广播里传来清晰的报站提醒，几个安保人员正在盘问一个身材矮小的女性，周围的群众都在一边探头探脑，有些甚至面带笑意，似乎很幸灾乐祸。

　　“恶心。”杨欢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往后让了让。她个子很高，身材苗条，即使在这么拥挤的地方也能游刃有余。

　　可同样的情况对钟情就不那么友好了，她努力想要踮起脚尖看看前面的情况，可被几个男人挡住，只能看到他们肩膀上方露出的一点空隙。

　　“都看什么呢？”安保队长劝散围观群众，“执法没看到过吗？逃票上车，还拒不买票，这得移送公安。”

　　围观者立即开始对中间那个女性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逐渐汇成了洋流，几乎无孔不入。

　　“我买票了，我买票了……”中间的女人似乎忍受不了压力，啜泣起来，她缓缓转过身，人们终于能看清她的脸。“我的票在我妈那里，我找不到她了。”

　　清秀的面庞，红肿却清澈的眼睛，这不就是刚刚吴明刚捡到的身份证的失主吗？

　　“哎呦，这还是个小姑娘呐，怎么这样啊……”一个大妈给旁边人耳语。

　　“就是就是，这么小年纪就学会逃票了，不晓得父母怎么教的？”

　　一个年轻人反驳：“谁说的，说不定人家说的是真话。”

　　“要补票你就把身份证拿出来，”乘务长脸色也不好看，看到这么多群众在这里围观，她心里也有些发毛：“轨道有轨道上的规矩。”

　　“我的身份证丢了……”女孩怯怯地，哭肿的眼睛不敢看向其他人，只一直向地上看去，两只手绞在一起，再多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嘿呦，要不是说这是缘分啰，”吴明刚终于挤过拥挤的人群，手里举着那张刚刚捡到的身份证，笑呵呵说：“姑娘，这是你的不？叔叔刚才捡到了现在还给你，不要害怕的嘞。”

　　姑娘脸上展现出一抹喜色，一抹脸上的眼泪：“这就是我的，”说着递给保安和乘务长，“我没有说谎，我真的丢了。”

　　“那好”，乘务长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列车也差不多停稳到站，她指挥安保人员疏通人流，保证上下乘客的顺畅通行，处理完才走回到这里：“那你补票吧，要到哪一站下？”

　　女孩不敢答话，半天才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没有钱……”

　　乘务长起得脸都绿了，刚想发作，却被吴明刚拦了下来。

　　“我说妹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还是个孩子啰，这样吧，我替她付上。”吴明刚很爽快地掏出几张钞票，“还是小孩子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啰。”

　　吴明刚是近几年来自己遇见到的少有的好心人了，钟情默默想着，看到他带着女孩去找铺位，便对旁边的杨欢说：“咱们接着往后看。”

　　杨欢双手插在兜里，慢慢点了点头，二人向列车前进的反方向行进，窗外的景致移动速度逐渐快了起来。

　　一片片白色的雪花从玻璃窗外略过，因为此时的列车早已在北方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