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如陌上尘》廉杭

11、迷途

　　还有十天就是农历新年，虽然城市中心区是明令禁止烟火的地带，但还是有不少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的孩童挥舞着烟花棒玩闹。城市的气氛已然变为了红色，年味很浓，家家户户都贴起春联挂上红灯笼。

　　钟情招呼蛋子把刚买回来的春联贴在酒吧门口——虽然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他们希望自己努力经营的地方能有些属于家的温馨气息。

　　鉴于二人暂时都无处可去，所以他们很有默契地把仓库后边空出来的房间打扫了出来。钟情充分发挥自己在大学里选修学到的有关室内设计的所有知识，终于把这一间原本略显压抑的封闭房间改成了兼顾隐私的温馨小窝。

　　蛋子坚持睡在原本老板娘当做员工休息室的小房间里。他说，这里离酒吧大门近，若有什么意外，他可以保护钟情的安危。

　　年过完就离开学不远了。钟情苦恼地数着手机上电子银行账户余额后面的小数点，想着如何填补学费这个大窟窿，焦虑不已。虽然这段特殊时间生意惨淡，但是在其他店面全面打烊的情况下，他们还能得到点油水。

　　蛋子正在外面忙碌，他在吧台前灵活地调酒配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有不少客人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天色渐渐暗淡，酒吧播放着舒缓的蓝调音乐，空气中逐渐弥漫着舒适安逸的闲散气息。客人也不多，三三两两地在沙发上或独酌或闲谈。

　　蛋子百无聊赖地在吧台后擦杯子，洁白的清洁布在内壁悠悠打着圈。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虽然每天他都定时清洁好几遍，但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总觉得玻璃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擦不干净。

　　“笃笃。”有人走到吧台前轻轻用手指扣了扣桌子。

　　蛋子抬头，面前是一个穿着体面的大众脸。他刚想把酒水单拿出来让客人点单，那人就从西装内层拿出来一张做工精致的回折卡片，看起来像是请柬。

　　大众脸清了清嗓子：“年底了，我们公司邀请你们的负责人来参加年会，你们确认一下派个代表参加。”

　　蛋子好奇地接过请柬，偏着头仔细看过去。乖乖，大公司就是不一样，连我们这种半瓶子咣当的租户都考虑在内了。他捧着请柬沉思半晌，稍稍思索了一下上面标记地点的位置，离这里直线距离并不远，这种抛头露面的光鲜活计，还是让钟情出马比较好。

　　思绪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忽听得大众脸干咳了一声。

　　“咳咳，唔……你们酒吧就没个什么联系方式？比如电话或者微信什么的？”大众脸表面上云淡风轻，可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鬼的酒吧，服务员都是老弱病残不说，连一个能找到的现代通讯方式都没有，害得他来跑腿，偏生老大最近还对这里特别感兴趣——别是看上哪个姑娘了？

　　蛋子对着面前的大众脸为难地笑了一下。从上个月底老板娘遇害到现在，他们也只能勉强掏得起水电，店里的固话早就拆了。

　　“你打手语吧，我看得懂。”大众脸好像有些不耐烦，叉起腰皱着眉头。

　　蛋子虽然脸上惊讶，但手上动作很快：“没有……固定电话……手机……微信……有……”

　　大众脸脸上终于露出一点高兴的神色：“那你写给我。”

　　蛋子扯了一张便签把两人的手机号和钟情的微信抄给对方，还用心地标注了名字。他会写的字不多，字也写得像狗扒似的，不知道这一份心意别人到底能不能看懂。

　　大众脸似乎急着离开，只接过便签草草看了看，又叮嘱他按时参加年会，身影就消失在浓浓夜色当中。

　　*****

　　钟情此时就站在酒店楼下，看着大堂金碧辉煌的气派装潢，还有人流进进出出的喧嚣景象，竟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分隔感。

　　“小姐，您的请柬。”一个服务生模样的年轻男人将双手递到她面前。

　　钟情回过神来，把请柬从包里抽出来交给他：“哦，在这里。”

　　服务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转过身指着背后一扇旋转侧门对她说：“这一场已经开始了，您从这边进快一些。”

　　钟情果然迟到了，被保安带进去时，会场内十分昏暗，只有舞台上还被聚光灯打着光，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正在台上对众人讲话，内容好像是明年的工作展望。

　　看着台上男人的一举一动，钟情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她随便选了一个座位坐下，扯了扯堆叠的裙角，继续聚精会神地观察台上的人，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她一定见过。

　　男人身材颀长，五官分明，眉眼间有一股安静的温柔气息，可周身却散发着不容抗争的威慑力。

　　钟情皱眉，悄悄侧身问旁边坐着叽叽喳喳谈论八卦的几个女人：“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知道台上的是谁吗？”

　　一个红裙子浓妆艳抹的姑娘顿时摆出一个看疯子的表情对她说：“你认真的吗？作为公司员工，连小林总都不认识？”

　　“小林总？”钟情有些惊喜：“他姓林？”

　　“对啊，”红衣姑娘嫌弃地笑了笑，“你新来的吧？”

　　“啊……算是吧。”钟情打了个哈哈，还想问下去，却被另一个女人抢了话头。

　　“你看看，我就说吧，小林总的个人魅力那可是无人能敌的，就连没见过面的新人都一眼就对他感兴趣。”

　　“那又怎么样？”一个白裙子高高瘦瘦的女人不以为然道：“反正怎么样小林总也不会看上你，前面的仰慕者还排着大队呢？”

　　有这么夸张？钟情摸不到头脑了，看来有钱就是好啊，这么多红颜为他痴为他狂，真和众星捧月似的。

　　女人们的交谈渐渐有了剑拔弩张之势，钟情正要识相地偷偷离开，耳边却忽的飘来一句话：“人人都说郝雨薇才和咱们小林总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我劝你早早打消那不符实际的念头吧。”

　　郝雨薇？！钟情一个激灵就坐回了原位，兴奋地再次加入谈话：“各位姐姐，我刚来的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发发善心给我讲讲这个事呗。”

　　女人们的八卦心果然被迅速点燃了，一片热情激烈的讲述中，钟情很快就听明白了大概——台上的男人叫林栋，是创城集团公司创始人的儿子，也是他们旗下一家子公司的总经理，而郝雨薇是其合作公司的千金，据说二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还有小道消息披露，他们两人早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而且好事将近了。

　　听到这里，钟情乐得几乎要合不拢嘴了，心里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大有福尔摩斯连破凶案的成就感。

　　可一股淡淡的失落感又很快包围了她。知道林栋就是林哥，证实他和郝雨薇的真实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证明她不止做了一个虚无的梦，证明她不是个异想天开的失落时间的疯子，证明这世间还有和她一样孤独溯游的人的存在吗？最终在生活中还是不相干的陌路人罢了。

　　她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抬腕淡淡瞄一眼时间，准备离开。

　　林栋的讲话早已结束，现在台上正是主持人引领幸运抽奖的环节。

　　“哇，那我们今天到底会抽到哪一位幸运观众获得神秘大奖呢？好期待啊。”主持人唾沫横飞地一指屏幕：“3、2、1……停止！”

　　主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的随机抽奖：“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一起来看，十九排三座的观众！恭喜您获得了今日的年会幸运超级大奖！”

　　会场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掌声和艳羡的唏嘘声。钟情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竟然被探照灯聚焦了，刚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离场的她现在活像个逃狱被发现的囚犯一样尴尬，周围的几十双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十九排三座。我……中奖了？

　　被礼仪小姐带着不知穿越了多少个走廊，经过多少房间包厢，终于在一扇普兰色的木质大门前停了下来。

　　钟情四顾，发现周围安静异常，和刚刚喧闹的酒店氛围完全不同，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礼仪小姐微微颔首，敲了敲蓝色大门：“这位幸运员工进去领奖即可。”

　　门很快开了，一个大众脸的男人从里面出来，看到钟情立即笑容满面：“请进。”

　　房间装修与外面富丽堂皇的风格不同，十分简约，除了几张风景画之外，便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四面的房间都被打通了，显得格局异常通透，广阔的大厅直接与露台相通，视野开阔，在钟情的位置看过去，没有任何障碍物影响视线。露台的门开着，一个男人独自倚在露台的黑色栏杆上，仰起头不知在看什么。

　　或许是听到了声响，男人回身望向钟情。咔嚓一声，身后的门关上，那个大众脸的男人也退了出去。

　　“你……好？”钟情越来越觉得奇怪，“幸运大奖是在这儿……领？”

　　男人缓步从露台走了过来，黑暗渐渐从他身上隐去，清晰的面庞终于在钟情眼前呈现。男人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对她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微笑：“当然。”

　　钟情细细打量着他，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来了，想到刚才舞台上林栋的五官她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于是只能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林栋吗？”

　　钟情没有得到意料中的肯定答复。男人没什么动作，但她隐隐觉得他有些不高兴。半晌，他才悠悠地说道：“没想到出来之后你变傻了，别人说什么都能骗到你。”

　　钟情刚要张口，他就接着说道：“算了吧，那我先自我介绍。我叫林亦椋，咱们不是初次见面了，在幻境里，所有人都叫我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