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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许寅之总是想起自己年老时会不会一个人躺在一个小破屋子里,冬日的残阳照在窗台上枯掉的吊兰上,他望着那衰败的兰花,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匆匆终老的一生。

      许寅之后悔了,后悔时分就想起顾一蔓了。

      周遭是忽明忽暗的灯光,和喧闹的声响。
      眼前人影幢幢,坐在自己对面的好友孟禄行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可他就是听不清。

      许寅之呷了一口面前的白酒杯,皱着眉头砸砸嘴,抬起头怎么忽然就好像看见顾一蔓冲他笑了呢。

      胃火烧火燎的疼起来,许寅之还是不管不顾的举起酒杯,好像这一杯酒下肚,就能再见着她,再碰碰她的手似的。

      不能了,可不是不能了,他再也不会见到那样爱着自己的顾一蔓了,他伤透了那个小丫头的心。
      这个小丫头不要他了,离他远远的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许寅之躺在医院病床上,吊了一夜的点滴。孟禄行就摊在他病房里的单人沙发上,打着鼾,下巴乌青,看似忙了一宿。

      不愿吵醒他,许寅之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恍惚听见孟禄行手上手表秒针走动的响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连自己也不知是否睡着,呼吸辗转之间有谁喊了一句“一蔓,跑慢点。”

      许寅之才猛地惊醒,瞪大了眼睛看着孟禄行睡着的模样,沙哑着嗓子说:“老孟?”

      孟禄行醒了过来,睁着惺忪的睡眼,问:“醒了?我去找医生。”

      许寅之呆呆的,复而喃喃:“老孟,我好像听见有人叫她,我昨天还看到她了。你说,她会不会是回来了?”

      说罢抬眸望向孟禄行。孟禄行眉头紧皱,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顾一蔓?”

      许寅之说:“是她!你说她会不会是原谅我了。”

      孟禄行一个激灵,快步走到许寅之的床头,说:“你只是胃溃疡,不是喝酒喝疯了,顾一蔓她早死了。”

      死了?
      许寅之呆滞地摇头,面色愈发苍白起来,无神的眼睛盯着孟禄行,说:“死,死了?”

      孟禄行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悯,转瞬即逝,复而又转为戏谑,双手插在兜里,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地说:“你又不记得了吗,顾一蔓四年前就死了。你从前可是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怎么近来常常想起她了?”

      许寅之猛地合上了双眼,呼吸轻浅,若不是看到他微微翕动的鼻翼,孟禄行险些以为许寅之就这么过去了。

      闭上眼睛,这一夜错过的四年的回忆纷沓而来,映在眼前。

      许寅之恍然记得旧时光里,第一次见到顾一蔓的那一天,她的妈妈跟在五岁的顾一蔓身后,用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的口音喊着:“一蔓,跑慢点。”

      她是那样温柔的妇人,有着温柔的眼眸,温柔的嗓音,眉毛也是细细弯弯好似柳叶儿勾勒在如水的眼睛上面。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的话,许寅之真想回头抱抱那个温柔了他孩童岁月的善良妇人。

      他真想陪着那个妇人回一趟烟雨江南,看看五岁以前的顾一蔓生长在什么样缠绵温柔的故乡;他会握着那个妇人细腻又粗糙的掌心告诉她,他一定会好好待一蔓。

      可惜时光从来不能回头。

      在十岁的许寅之印象里,顾一蔓就像是藤蔓,她的妈妈总是“一蔓一蔓”的叫她。

      许寅之偷偷问起过他的爷爷,“蔓”是什么意思。
      爷爷说“蔓”就是恣意生长的草。

      后来的岁月里,许寅之读过一本叫《绿山墙的安妮》的书,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只记得安妮家那爬满墙的爬山虎,像极了蔓蔓藤萝,想起了她。

      大院儿里的孩子很喜欢顾妈妈,因为顾妈妈待人是极好的,从来都是堆着宽和的笑容对每一户人家,拿出所有的东西与大家分享。
      所以即便她和一蔓两个人过着拮据的生活,在大院里也是不算苦的。
      其他人家总是会照顾这个可怜的女人,而她的孩子一蔓也连带着被大院儿里的孩子照顾着。

      一蔓很少说话,一起玩时也总是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看着他们玩跳房子或者一些小儿科的把戏。

      许寅之最喜欢看她呆呆坐着模样,头发从来整齐的梳成两个小辫儿,穿着一身青翠的刺绣连衣裙,亮眼的不得了。

      那个时候的北方,枯枝遍地,站在大马路上遥望,也只能见着灰白色的辽阔的天空和袅袅升起的炊烟。

      这幅模样的小姑娘忽然出现在眼前,许寅之总是想靠近她,逗逗她。
      于是在大家伙儿都玩得顶开心时,许寅之偷偷溜到顾一蔓的身边。

      她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腮帮子,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那个时候的许寅之觉得这个才五岁的小丫头脑袋里的世界比这个大院儿还要大,还要有趣。

      许寅之鬼头鬼脑的对顾一蔓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顾一蔓抬着小眼睛,不理他。

      许寅之又说道:“这是棵橘子树,但是我爷爷说自他住在这里起,就没见它结过果子,你说奇不奇?好端端的树怎么结不了果子?”
      顾一蔓闻言,眼皮动了动,不理他。

      许寅之厚着脸皮地笑问:“哑巴?”

      顾一蔓开口问:“什么是哑巴?”

      许寅之愣了几秒,实在是因为顾一蔓的声音太小,又细又尖的嗓音听起来像风铃,并不刺耳。

      许寅之挠了挠头说:“就是不会说话的人。”

      顾一蔓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说:“那我是不会说话吗?”

      许寅之哼了一声,说:“你会说话,你跟大家一样只是个普通人。”

      顾一蔓若有所思说:“哦,什么是普通人呢。”

      他们就这样一直聊啊聊啊,聊到大院儿的各家各户飘出饭菜的香味,木板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碗筷掉在地上的声音,下班的父亲回到大院儿了,有外头汽车的声音了。

      那夜的许寅之跟他的妈妈说:“妈妈,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和一蔓一起玩。”

      许妈妈温柔的掖了掖许寅之的被角,说:“为什么呢?因为一蔓妹妹很有趣吗?”

      许寅之想了半天,点点头说:“应该是很有趣的。”

      许妈妈扑哧地笑了,刮了刮许寅之的鼻尖说:“那你不要欺负一蔓妹妹。你可是男子汉呢。”

      可是第二天,许寅之还是被爸爸拖起来送去学校了,临走前他看了一眼大院儿,一蔓还没有起床,他真想再趁着爸爸喝小米粥的间隙再和一蔓说说话。

      这一年里,一蔓最喜欢的就是和许寅之待在一起。许寅之尽力保护这个妹妹,而一蔓也尽力说些北方没有的东西给许寅之听。
      小小年纪的他们都以为可以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一起。

      一年之后,许寅之的爸爸工作有了调动,全家搬迁去了首都,他走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顾一蔓。

      那是一蔓开学第一天,她正在屋里乖巧的等着妈妈编小辫儿。
      许寅之站在院儿里唤她的姓名,她也不曾出来。

      直到许寅之气的跺脚,转身离开了大院儿。
      外头汽车发动,许寅之看了一眼大院,目光随着汽车发动向前看去。

      很多年后,他才偶然得知,六岁的一蔓以为那天出门的许寅之还会回来,她开学的第一天,她想编好最好看的小辫儿,穿妈妈缝了一个暑假的连衣裙给寅之哥哥看。

      可是她下楼时,妈妈说寅之哥哥已经走了。顾一蔓失落地问:“那寅之哥哥还会回来吗?”

      妈妈看看远处,说:“也许不会了。”

      那一天,一蔓哭着去了学校,她是唯一一个在开学典礼上哭的小孩子,被她的新班主任用力地瞪了一眼。

      十三岁的许寅之收到顾一蔓寄来的信,信里还有许多字写的很糟糕,大小不一,她在信里絮絮叨叨。

      那一天许寅之开心的跑到爷爷的房间说:“爷爷,一蔓说大院儿里的橘子树今年结了橘子!大院儿可真有趣!我好想念一蔓啊!”

      爷爷笑得若有所思,说那很好,不过一蔓这孩子…许寅之追问,爷爷却三缄其口,不再说什么。

      后来二十五岁的许寅之听妈妈说起,当时老爷子觉得顾一蔓这孩子成熟的太早记事太牢,将来必定要吃念旧的亏。

      三十岁的许寅之才觉得爷爷这句话,是真的到位。可惜自己也吃尽了苦头。

      “寅之,一蔓的信!”许妈妈在楼下喊,彼时十六岁的许寅之不肯放下手上的电动游戏,匆匆撂下一句:“搁着吧,我有空再念来看。”

      这一有空就是许多年,待许寅之再想起这封信时,早已不知所踪。

      十九岁的许寅之抱着电话,向那头的初恋女友表白,手里攥着一蔓的信,紧张的汗水润湿了整张信纸。

      挂了电话,许寅之费尽力气想看清皱得不行的信纸上的字,只能看到几句话。
      他大致理解了一下,意思是,院里的橘子难吃得紧,或许是应了那句“橘生淮北”。

      接下去的话便是小女孩的心思,伤春悲秋感怀世事,许寅之没耐心也没兴趣知道,只是例行公事的将那封信塞进了抽屉。

      这么些年来,他早就不再怀念一蔓和大院儿。
      那些生活不如在首都的有趣,朋友也很有趣,电脑游戏很有趣,不再守着大院儿那四四方方的天,许寅之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也早记不起一蔓的模样,更不明白当初到底跟一蔓有多好,才能让一蔓乐此不疲地写信来问候自己。

      更甚,许寅之觉得写信这事真的要多俗气有多俗气,分明有电话这样的好东西,偏要费力拿笔杆子写奇怪的玩意儿,他一拿起笔便脑子一片空白,何必为难他。

      许寅之从来不知道,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攒了多少勇气在每一封给他的信里,又痴痴地在等待着他某一次闲来的回顾。
      这些许寅之可能永不会知道。

      二十一岁的许寅之和女朋友盈盈很好,已经在一起两年了,他们冲着结婚去的,盈盈也有事没事来家里做客。

      许寅之可能已经很久不再想起过顾一蔓了。
      直到有一天,顾一蔓忽然出现在他家的大门口。

      他牵着盈盈回家的路上,遥遥看见一个身影,站在他家楼底下,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套着一件墨绿色的外套,头发又黑又长的垂在背上。
      许寅之站住脚步,觉得那人眼熟的紧,却愣是想不起在哪见过她。

      一面又忙着开始吃醋的盈盈,便也不刻意去想,只当是找错了门的女孩子。

      走近了,许寅之牵着盈盈问道:“你找?”
      女孩回过头来,水盈盈的大眼睛眨了两下,嗓音清脆说:“我找许寅之。”

      这时盈盈已经耐不住了,狠狠地瞪着许寅之。

      许寅之也是二丈和尚,他只得说:“你找他做什么?”

      顾一蔓苍白抿唇一笑:“自然是有要紧事。你是?”

      许寅之瞟了一眼盈盈,为难道:“我就是许寅之。”

      顾一蔓这才表情松动,大大的眼睛望了他许久,说:“我是,一蔓。”

      许寅之这才想起记忆里的这号人物来,还有那似乎已经积满了灰的大院。

      许寅之恍然大悟,捏了捏女友的手,说:“嗨,我还以为什么呢,是我小时候老家认识的朋友,顾一蔓。顾一蔓,这是我女朋友,盈盈。”

      顾一蔓,尴尬地站着,像是受惊的小鹿,眼眶泛起一阵红,最后保持了沉默。

      那天顾一蔓在许寅之家吃了一顿午饭,许妈妈对一蔓依旧很好,问起近况才知道一蔓考到了首都的大学,在说起这个事时,一蔓念叨了一句,“如愿以偿”。
      许寅之在给盈盈布菜,想也没想就问了一句:“哦?什么愿望呢。”

      顾一蔓愣住了,盯了他许久,才说:“哦,不重要的愿望了,现在说来也没意思了。”

      那时许寅之觉得尴尬,心想顾一蔓也变得没意思了。

      但后来他后悔怎么那时候的自己就不知道,一蔓的心愿就是到首都来,到他的身边来,以至于许寅之从旁的人那里听来这些事时,后悔愧疚交杂在心里。

      一蔓那天离开以后就在也没有来过许家,走前她与许寅之互留了bb机号码,但从来没有联系过。

      再见面,就是许寅之爷爷的葬礼了,爷爷也算寿终正寝,整个大院的孩子几乎到齐了。

      许寅之又看到了一蔓,穿着黑色的裙子,眼眶红的像兔子,眼圈也是肿的。

      许寅之本来不打算在葬礼上哭的,看到一蔓的那一刻,心里的难受几乎要满溢出来,想起爷爷在世时的点滴小事,哗地一声哭出来。

      一蔓望向他,走过去,用力的抱住。

      一蔓在许寅之的耳边悄悄地说:“我考大学之前大院被拆了,那颗橘子树倒了,就算那结出来的果子又干又涩,我却总想着带来给爷爷看看。”

      说着,许寅之感觉自己黑色的外套上浸满了液体,他从来没有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这些回忆只有他跟一蔓共有的,他忽然开始珍惜起那样的一蔓。

      晚上几家孩子在一起吃饭,一蔓站在萧瑟的北风里,像是喝醉了一样,比起平时柔弱的样子,更多了份古灵精怪。

      她两块脸颊通红,围着大围巾裹得像个粽子,面对着许寅之一边倒着走一边笑起来,说:“许寅之,我喜欢你这么久,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这样我很难过啊。”

      一蔓是笑着说的,所以许寅之觉得她在开玩笑,胡乱敷衍了几句,叮嘱着让她好好休息,便回家了。

      如果那时许寅之回头稍稍看看站在宿舍楼前的一蔓,他就会看到一蔓泪流满面的样子。

      可是许寅之没有,他总是,边走边遗忘。

      许寅之并没有如期和盈盈结婚,盈盈跟着别人南下,跑了。

      许寅之恢复单身,可尽管这样,一蔓还是站在许寅之世界的边缘,离他不远不近。

      他们偶尔聚会,可许寅之的态度永远都不温不火。
      许寅之时常觉得累,他和一蔓之间支撑的只有回忆了,那些幼稚无聊的回忆,第一次说起时双双笑着,可是再次三次就疲倦了。

      有时候一蔓喝醉了也会在他耳边抽泣说想要和他一生一世,许寅之总是搪塞,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会爱了,就算要结婚,对象也不会是一蔓。

      正因为如此,有一天的许寅之才会像昏了头脑一样,冲着言笑晏晏的一蔓的脸吼:“我不喜欢你,你要多没皮没脸还缠着我!”

      许寅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边的朋友总是时不时地提起一蔓,不知道顾一蔓给这些一个个儿的都吃了什么药,怎么总是在许寅之的面前叨叨。

      许寅之嫌烦了,烦得要命,比将要来的期末考试还让许寅之头疼。
      所以那天一见到一蔓,看着顾一蔓缠上自己的手臂,许寅之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对着顾一蔓凶了一通。

      说完之后,他才看见一蔓低着头,垮垮地挽着他的手臂,许寅之猛地甩手,顾一蔓像受了惊吓一样,身子一抖,没有看他。

      许寅之叹了口气,又开口:“我不是故意吼你…”

      看,许寅之又心软了,他听见一蔓吸鼻子的声音了。

      许寅之向前走去,本以为一蔓会跟上来的,可是他走到十字路口了,回过头去,身后却没有一个人。

      华灯初上,街上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推着他向马路对面走,许寅之回过头踮着脚尖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穿着绿色外套的一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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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蔓妈妈离开的时候,她伤心的不行,哭了一天一夜。

      她从小没有见过她爸爸,她出生的那里,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江南小城市,她在那待到五岁,妈妈再也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搬到了很远很远的北方。

      一蔓的名字是葱郁繁茂的意思,可是北方的冬天,枯枝伸展在原野上,她讨厌这里。

      妈妈是一个很勇敢的女人,她给一蔓的从不比其他小朋友差,哦对了,她们的新家在一个大院儿里,里面有许多许多的小朋友。

      在那里,一蔓遇见了她一生中在妈妈之后最爱的人,许寅之。

      他让一蔓喜欢上北方,他让一蔓一天到晚盯着一棵不会结果子的树,他让一蔓叹气,让一蔓笑。

      后来许寅之走了,他们都说许寅之去了首都不会再回大院儿了,可是一蔓总是不相信,她总是给许寅之写信,写大院儿里好玩的事儿,他怎么会一点也不想念,怎么不回来呢?

      事实证明,许寅之就是这样的坏孩子---他全都忘了,他从没回来过。

      直到大院被拆迁,妈妈得到了一大笔钱,她拿了一部分租了个四十坪的小房子,两个人住正适合的小房子,剩下的一部分,妈妈笑着说要留给我们一蔓上大学。

      一蔓要到首都去上大学,所以她特别努力,她要去看看困住许寅之的城市是怎么样子的,她要去找许寅之。

      妈妈有的时候会叹气,她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冬天膝盖也会疼,不适合赚钱养家了,一蔓决定努力学习的同时一边找找工作。

      后来她在奶茶店认识了热爱喝奶茶的池全桉,全桉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常常一边喝奶茶一边拉着一蔓闲话家常。

      渐渐的,一蔓不打工的时候,也和池全桉混在一起了。

      全桉成绩不好,也不努力,就是喜欢看漫画书,她说她要在她有生之年看完所有的漫画书,一蔓笑她傻。

      池全桉拉着一蔓的手问一蔓,“那你的想做什么?在你的有生之年?”

      一蔓被问住了,只是低头说想去首都,也要赚大钱养妈妈。

      全桉有些难过,她的一蔓要去首都了,她坚信一蔓一定可以去首都。

      全桉问,“你为什么非要去首都呢,我们这也可以赚大钱啊。”
      但这显然是碰到一蔓的禁忌了,一蔓一直没说话。

      全桉是在一蔓十八岁生日那天知道许寅之的,一蔓偷偷喝了全桉带给她的酒,在一蔓的家里。

      妈妈已经睡着了,她们两个挤在小小的阳台上絮语。

      夜色很沉,从阳台看出去可以看到街边昏黄的路灯,将灯杆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全桉痴痴地笑着,喝了酒之后她好像看到了许多漫画世界里才有的场景,看着看着,一蔓就成了漫画的女主角。
      可是一蔓醉了,拉着全桉说了很多关于那个混小子许寅之的话,说着说着一蔓就哭了。

      后来一蔓果然如愿以偿的去了首都,全桉留在家乡帮家里看店,也帮忙照看顾妈妈。

      池全桉从没见过那被顾一蔓心心念念十多年的男人,不过池全桉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个善良又正直的人,顾一蔓看上的总归是个好男人。

      当全桉站在顾妈妈的葬礼上时,她见到了许寅之。

      那个一眼就能被认出的许寅之,因为一蔓的目光简直胶在他的身上了。

      一蔓从顾妈妈过世之后到葬礼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
      许寅之穿着黑色的西装,走上前,摸了摸一蔓的脑袋,说:“别难过了。”

      一蔓的手紧紧地牵着全桉的手,池全桉看了看许寅之和她之间奇怪的气息,眨了眨眼睛说:“许寅之,我知道你叫许寅之。顾妈妈生病走了以后,一蔓就很难过,一直都没说过话。”

      许寅之沉沉的目光落在全桉身上一秒,点点头,转身就走。

      全桉吃了一惊,她以为,许寅之,所谓的顾一蔓的许寅之至少要安慰安慰一蔓吧,可是现在看来,许寅之好像并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全桉想安慰一蔓,一低头,却看到两滴眼泪落到地面上,瞬间蒸发无息。

      那天晚上,全桉担心一蔓一个人住在她和顾妈妈住过的房子里会难受,所以她偷偷溜到了那个四十坪的房子。

      整个破楼感觉摇摇欲坠了,狭小的楼梯容不了两个人走,全桉垫着脚尖走在那个破破烂烂的木质楼梯上,刚站到门口,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哭声。

      一蔓说着些什么,全桉听不清,她叹了一口气,还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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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寅之没想过,他和一蔓的最后一面竟然是在一蔓的妈妈葬礼之后的一个月,一蔓哭着回到首都,第一件事就是敲开了他家的门。许寅之已经一个人搬出来住了,不再和家里人住在独栋里。

      顾一蔓哭的梨花带雨,鼻子通红,眼眼睛肿着,不停地抽抽嗒嗒。

      许寅之打开门想看见站在门口的一蔓,叹了一口气说:“你别这样,一蔓。”

      顾一蔓没有说话,扑上来就抱住了许寅之。
      “许寅之成了我有生之年的最后一件事了。”

      许寅之听见她的抽泣,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想要推开一蔓,可是一蔓死死地抱着他不放。

      直到…直到许寅之听到身后传来尖叫,然后对上了顾一蔓水光盈盈惊讶的眸子。

      回过头去,果然是许寅之的新女友荷婷醒了。这时候许寅之终于推开了顾一蔓,转过头,脸上却多了一个巴掌印。

      荷婷举着手站在那里,眼眶泛起泪花。

      她长得真好看,连咬着嘴唇委屈的模样也比自己好看许多,真不愧是许寅之喜欢的女孩子。一蔓这样想着。

      荷婷撞开他们两个冲了出去。

      许寅之怒道:“怎么连解释也不听!”进门拿了钥匙和外套追了出去。

      顾一蔓愣了几秒,也追了上去,跑起来的时候,冷风打在刚刚哭过的脸上,好疼。

      可是一蔓好像跑的太慢了,她到的时候,只看见了浑身是血的荷婷躺在一辆车子前面。

      许寅之手足无措地扑上去抱住荷婷的同时,恶狠狠的目光扫过来,一蔓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完了,一切都完了。

      救护车上,医生看了一下荷婷,说可能要通知妇产科,许寅之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跳漏了一拍,他颤抖着问为什么。
      医生只是叹气说让他节哀。

      一蔓打车到医院的时候,许寅之坐在长椅上,青青的胡渣好像一瞬间全冒了出来。

      一蔓带了路口买的早餐,她走到许寅之前面缓缓蹲下,盯着许寅之的眼睛说,你需要吃些东西。

      许寅之才得知他失去了一个一个月大的孩子,他冷冷地推开那袋早餐,说:“你现在要我怎么吃?我有什么心情吃东西?荷婷躺在那里,你却要我吃东西?对不起,我做不到像你这么心大。”

      可是一蔓固执的出奇,反反复复地说着,你吃些早餐,你需要吃些早餐。

      许寅之脾气来了,将早餐袋砸在地上,推开了一蔓放在他面前的手,用力的,要多用力有多用力的,他现在恨不得躺在那里的是顾一蔓!

      顾一蔓低低地哭了起来,头发垂在脸颊两边,许寅之看了她一眼,气极了,浑身颤抖着,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不哭了,能不能有多远滚多远?顾一蔓你知不知道!我失去了一个孩子!那一是条活生生的生命!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是!一个月前你妈妈过世了,你很难过。我可以理解!你是难过,但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偏偏要找上我?”

      许寅之眼神猛地变的迷茫,盯着一蔓的脸看着,像个走失了的孩子。

      一蔓摇头抽泣,却说不上来,只是一味的抽噎着。

      下午的时候,一蔓又去了趟医院。这回她看见了躲在楼梯间的许寅之,脸颊上又多了一个巴掌印。

      许寅之两眼通红,在楼梯间吸烟。

      一蔓说:“你…女朋友的爸爸妈妈来了?是吗?”

      许寅之抬头,目光呆滞,没有再吼一蔓,也没有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一蔓。

      可是一蔓却觉得,这样的眼神比许寅之凶她来的更难受,更心疼。

      一蔓又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

      许寅之眉头皱着,掐掉了指间的烟,看着哭泣的一蔓,许寅之变的呆头呆脑,他说:“她肯定很疼吧。她肯定也很难受吧,孩子没了。我和她的孩子。”

      许寅之说了一会儿,又掏出了一根烟,一蔓冲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哭着摇头说:“你别抽烟了,抽烟对自己不好。”

      许寅之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辨认她说的话一样,说:“不好?我已经很不好了,还能怎么不好呢?”

      池全桉终于打通了一蔓的电话,在凌晨三点的时候。

      电话那头的一蔓,好像在笑。

      一蔓说:“全桉,如果有一天你的漫画书看完了,你会怎么办?”

      全桉一头雾水,想了想说:“一蔓啊,在我有生之年,漫画书应该是看不完的。”

      一蔓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那头的一蔓轻轻说:“我好羡慕你,全桉。”

      池全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问道:“一蔓,你怎么了?”

      顾一蔓摇头,眼泪却止不住的流。她羡慕的,是全桉的漫画书看不完,是全桉的有生之年可以那么长。

      忽然想起自己摇头,全桉看不到,所以她叹了口气,用故作轻快的声音说:“我没事呀,忽然想问问你而已。我要睡了,晚安,全桉。”

      不不不,一蔓一定有事的,一蔓的声音在颤抖,在喊她全桉的时候。

      池全桉再拨过去,却已经接不通了。

      第二天全桉坐上了最早的去首都的火车,这一夜她心里总是发慌,只想快些能见到顾一蔓。

      火车开过一处隧道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按了通话,听了几下,随即就哭了起来。

      那天的火车上,有个女人一直哭到了终点站首都。
      别的人不知道,那一天这个女人失去了她最好的朋友。

      顾一蔓站在高高的医院顶楼上,她知道她的许寅之就在这栋大楼里的十二楼,这样的感觉让她很安心。

      一蔓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她知道她就算死了,许寅之也不会有多么的难过,说不定会开心的不得了。

      即便这样,许寅之的孩子也不会回来了,但如果能一命偿一命,她这样死去,会不会让许寅之开心一点。

      一蔓是痴人一个,她想不明白,也不愿再花时间去想明白。
      所有的漫画书看完了,所以她的有生之年结束了,她认为是这个道理。

      顾一蔓死了以后,全桉在葬礼结束后对着许寅之大吼大叫,像是要帮顾一蔓要一个公道。

      “她那样喜欢你!”

      “你从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

      池全桉那样说着,对着面无表情的许寅之。

      许寅之自暴自弃的想,太好了,这下有那些回忆的人都死了,都死了才好呢,自己死了也好。

      后来的许寅之总是梦见一蔓,梦见她对着自己笑,说着:“现在你满意了吧,一命偿一命。”

      那是梦魇,许寅之因为梦魇瘦了二十斤,瘦到全身只剩骨头了,许妈妈终于逼着他喝起了中药,喝了一年才真正调理过来。

      现在的许寅之因为胃溃疡又进了医院。
      他躺在病床上想,如果顾一蔓这时候还活着,大约有二十五岁了,是年华正好的年纪。

      有时候许寅之觉得顾一蔓真是世界上最坏的人了,死了倒好,活着才痛苦。

      孟禄行没见过顾一蔓,只是偶尔在许寅之喝醉的时候听见他提起过,那时候的许寅之骂骂咧咧的,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孟禄行听说过许寅之的两任女友,却都不叫顾一蔓这个名字。

      从共同的好友那里,孟禄行知道许寅之提起的这个人已经死了,死于自杀。
      很显然,许寅之对这件事很耿耿于怀。

      孟禄行扶着挂完点滴的许寅之出院,许寅之突然说,我明白了。

      孟禄行帮他开车门,问道:“明白什么了?”

      许寅之说:“明白那个时候的她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孟禄行看到许寅之一直抬头看着医院的楼顶,苍白的脸对着热烈的太阳,他好像看见许寅之眼里闪了一下。

      一个月后的夜里,孟禄行被许寅之叫醒开车绕到许寅之家接了他,然后开到了医院门口。

      孟禄行对于自己的朋友许寅之一头雾水,他常常不知道许寅之要做什么,就像现在许寅之背了一个像是小学生的双肩包,穿着一套凌乱的睡衣,坐在副驾驶上,表情却显得严肃又庄重。

      孟禄行不敢说话,只好按照他的要求,开车将他放在急救大楼门口,自己去停车。

      孟禄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穿着睡衣的许寅之蹲在大楼的后门口。
      水泥地上,烧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孟禄行一激灵,上前问他:“我的天,你这铁盆是哪来的。”

      许寅之淡淡地说:“随身带的。”

      看看了那个双肩包。

      孟禄行扶额,这样子的许寅之他从来没见过,他蹲下去,透过火光,看见许寅之烧的东西有字在上面,像是信的样子。

      许寅之说:“这是这些年来我没有回给你的信,我一封封写好了现在连带着你给我写的一张一张还给你。”

      “你这一生过得很苦,我知道。”

      “我很后悔,在你难过的时候没有给你拥抱。”

      “我很没用,只会迁怒于你。”

      “在那边你要好好过,知道了吗。”

      “等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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