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同]siglo de oro（黄金时代）》82度Lafite

4、罗萨里奥篇 04

　　玛利亚外祖母去世了。

　　六岁的里奥抱着足球坐在后院的台阶上，茫然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

　　那些他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大人们——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统一的悲怆和哀伤，来悼念那位慈祥善良的妇人。

　　里奥就这坐着，从早晨到下午。

　　家里人都在忙着招呼客人，没人会去留意一个悲伤小孩。

　　马蒂亚斯在中午的时候来喊他吃饭，可里奥一点也不想去，他想吃玛利亚做的炖菜，但玛利亚再也不会做给他吃了。

　　【别太难过，我的小狮子。】

　　马蒂亚斯搂着弟弟说【Abuela最疼你了，看到你这样她会很担心的，你需要让自己好起来。】

　　【我很好……】里奥轻轻地说。

　　马蒂斯知道他不好，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因为他也刚刚失去了外祖母，他也是满心的悲伤。

　　傍晚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的塞莉亚端着一盆炖菜到他面前。里奥把它推了回去，他又不想吃炖菜了。

　　【Cario，你这样妈妈很担心。】塞莉亚悲伤地说，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像一夜之间老去了十几岁。

　　【妈妈，我很好。】里奥说，他记不清今天已经说了多少次“我很好”了。

　　他看着塞莉亚担忧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事。】

　　事实上，里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难过。但他确定一件事——即使他们再悲伤，Abuela也不会回来了。

　　亚瑟乖乖的窝在里奥脚边，安静的守护着小主人。也许在它心里对死亡没有概念，但他可以感受得到里奥的悲伤。也隐约知道，那个从小就呵护疼爱他的索马里狮子再也不会出现了。

　　沃尔特和卢卡斯从后门溜了进来。他们看到里奥坐在台阶上，互相推着对方走了上去。

　　【嘿，里奥……你——还好吗？】沃尔特小声说。

　　里奥从臂弯里抬头看着他的好友，他的头有点晕，大脑突然像是死机了一片空白。直到旁边的卢卡斯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里奥眨着眼睛，恍惚地回答【我很好……】

　　是的，我很好——里奥想。

　　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脑子里像一锅刚搅过的浆糊。里奥看着沃尔特和卢卡斯，两个人身影都开始模糊起来。

　　作为从小玩到大的校友兼邻居，沃尔特看得出这种状态的里奥很不好。他紧张地吐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到里奥面前说【这个是大家给你的……】

　　里奥盯着沃尔特手里的卡片，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要接过去。沃尔特挠着头说【大家知道玛利亚夫人去世的消息都很难过，他们想你现在一定不想被打扰——就一起写了这个，让我来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谢谢……】里奥听见自己这么说，他把卡片塞进口袋里，没有打开。

　　沃尔特知道他现在很难过，搓着手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玛利亚夫人是个好人，还常给我们做饼干……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坚强起来。如果你想哭——可以随时来找我们，辛迪亚也很担心你。她也想来看你的，可觉得有些不合适……】

　　【谢谢。】里奥又说了一遍。他一点也不想哭，不需要别人说什么，更不需要安慰。

　　他只想抱着足球，和他的足球安静坐会儿。

　　一直没有说话的卢卡斯开口【里奥，如果你想要休息。帕里西奥教练说下次比赛你可以不参加……】

　　卢卡斯的话让一直面无表情的里奥有了一丝动容，他不解的看向卢卡斯问【为什么不让我参加？】

　　卢卡斯有些心慌，他看了一眼沃尔特支支吾吾地解释【帕里西奥教练觉得你会伤心一段时间，他说你不用勉强来参见比赛和训练——】

　　【不。】里奥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斩钉截铁的回绝【我不需要休息，也不会伤心一段时间。下次比赛我一定会参加。】

　　卢卡斯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呆呆地点头说会转告给帕里西奥。

　　里奥抱紧手里的足球忽然想起，那天走在格兰里多大街上，玛利亚对自己说的话。

　　【你会比他们踢得更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永远没人知道你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而你会成为世上最好的球员。】

　　【我会成为世上最好的球员。】里奥心坚定的想。

　　几个月后，Messi家的小女儿出生了。

　　新生命的到来多少冲淡了笼罩在家族里的悲哀，他们为这个小姑娘取名玛利亚——纪念那位善良温柔的女士。

　　小妹妹分走了塞莉亚大部分的精力——她的儿子们都已经长大，里奥也开始上学了，她就可以全心全意的照顾玛利亚了。

　　塞莉亚望着女儿明亮的大眼睛，有时会无比想念她的母亲——想念里奥出生时，那位老人举着里奥的脚丫欣喜的样子。

　　她抱着玛利亚，看院子里兄弟几个踢球的身影——里奥刚刚又进了一球。

　　怀里的玛利亚高兴的叫了起来，像是在庆祝哥哥进球一般。

　　孩子们的精神体混在一起玩耍。

　　里奥的小狮子渐渐长大，他跑的飞快，已经能把内格和利亚德甩在屁股后面了。

　　或许是狮子的种族优势，亚瑟精力太旺盛了——和他的小主人一样，踢起球来总不知疲倦。内格和利亚德被他缠的精疲力竭，两只小鹿趴在地上不肯起来。亚瑟扭着肥嘟嘟的屁股爬到他们头顶上，咬着他们的鹿角，让他的兄弟们再陪他玩会儿。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塞莉亚亲吻着玛利亚的小手，欣慰的想。

　　已经上小学的里奥更和他的足球形影不离了，不论上课放学他的脚下总会带着足球。

　　【里奥，西莉亚小姐说你已经一个星期没完成作业了。】辛迪亚皱眉说。

　　在她身边颠球的里奥没有搭话，专心致志地看着足球，口中还不停念叨着他新学的一些技巧。

　　【里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里奥！】辛迪亚又喊了一遍。

　　里奥顿了一下，足球从他的脚下滚了出去，他终于抬头给了辛迪亚一个回复的眼神。

　　【怎么了？】里奥不解地问。

　　辛迪亚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她张嘴想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突然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里奥睁着单纯迷茫的大眼睛，辛迪亚意识到自己说再多，也说不进这个只会踢球的傻小子心里去。

　　【说真的，里奥……】沃尔特把球捡回来，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里奥不解的看着两个好友：他做了什么吗？

　　【我和辛迪亚已经决定了——】沃尔特深吸一口气，他的表情很凝重，像是做了什么重要选择【如果你再不写作业……】

　　沃尔特看着里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觉得再说下去真是太残忍了。

　　【下次考试我们不会再借你抄试卷了。】辛迪亚痛心疾首的补充。

　　里奥愣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噢……这真是个好消息。】

　　他没对这件事做出再多的反应，伸手去向沃尔特要求球。

　　沃尔特听这语气，觉得里奥生气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把手里的球举起来——这样里奥就够不着了。他着急忙慌地解释【西莉亚小姐已经找我们谈话了，她说我们这是在害你。如果我们下次还帮你作弊，她就会都给我们不及格。】

　　【我知道……】里奥面无表情的说，跳起来把沃尔特手里的球拍了下来。

　　【你生气了吗？】沃尔特可怜兮兮的说，看起来要哭了。

　　里奥看了他一眼，重新把球带回脚下【不，我没有。】

　　里奥没有生气。

　　他只是不喜欢写作业而已。他觉得这在浪费时间，有写作业的功夫，他都能踢一场球赛了。

　　而且那些字母和语言仿佛天生跟他有仇，他们认得里奥，里奥不认得他们。

　　他不明白沃尔特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虽然他下次一定会考不及格了，但他不在乎这个。

　　里奥回到家时，看到了停在门前的自行车，觉得很眼熟。

　　罗德里格和马蒂亚斯在院子里踢球，他们看到小弟弟。争先恐后的给他挤眼睛，里奥以为他俩的眼睛有毛病——直到他走进了客厅，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西莉亚小姐，整个人都凝固了。

　　里奥胆战心惊的站在塞莉亚旁边，觉得自己的胃里有只手在不停的往下拉扯。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比赛时他们落后了对面。

　　【Cario，西莉亚小姐说你很聪明。】塞莉亚抱着小妹妹玛利亚说，脸上还带着微笑。

　　里奥呼吸一滞，觉得更紧张了。西莉亚小姐一定妈妈说了什么可怕的事，妈妈气坏了，以至于不能控制面部表情。

　　【她告诉我你帮班级拿到了校队的冠军——非常厉害，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们？】塞莉亚腾出一只手拉过里奥问。

　　那是因为比赛那天他翘了一天的课……里奥在心里嘀咕，他可不敢拿这种事来跟家里炫耀。爸爸常为他的成绩发脾气，如果知道他因为足球翘课——里奥简直不敢想后果。

　　塞莉亚和西莉亚小姐对视一眼，在西莉亚小姐的示意下开口【其实西莉亚小姐来，是跟我说一件事……】

　　噢……他要完了……里奥像踩空了台阶咯噔跳了一下。他给自己画了个十字，开始祈祷今晚不要太惨。

　　【西莉亚小姐家里有位亲戚在纽维尔斯老男孩足球俱乐部工作，你知道老男孩对吧。】

　　里奥抬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女士——他当然知道纽维尔斯老男孩足球俱乐部，他们为阿甲踢球，还拥有一座自己的球场。可这跟他不写作业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的青训营最近在招收一些队员。西莉亚小姐觉得你很有实力，想推荐你去。】塞莉亚笑眯眯的说。

　　里奥整个人都傻掉了，他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的说【我……这是真的吗？】

　　【当然了，我们里奥踢足球这么厉害，值得更好的俱乐部。】塞莉亚揉着他的小脑袋说。

　　【我以为……】里奥说到一半自觉地闭上了嘴巴，他看到西莉亚小姐的眼神，羞愧的低下了头。

　　【里奥。】西莉亚小姐开口，仍旧是满脸笑容。

　　但里奥已经不敢和她对视了，他心里愧疚极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被骂一顿，或者写检讨——什么都行，只要是处罚。而不是西莉亚小姐和妈妈若无其事的坐在客厅里，和蔼地告诉他他会被推荐去老男孩。

　　我要去写作业。

　　里奥想，第一次萌生出了要去写作业的念头。

　　西莉亚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继续语重心长地说【老师知道你喜欢踢球。你非常厉害，像你妈妈说的那样，你值得更好的俱乐部——以后说不定还会去河床。可如果你连语言都不会，怎么和你的队友交流呢？】

　　里奥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他把垂下脑袋，憋了半天才小声地保证，他以后一定会认真完成作业的。

　　当天晚上，里奥房里的灯直到半夜都没有熄灭。

　　起来给玛利亚换尿布的塞莉亚推开他的门，看到儿子还趴在书桌前用功，欣慰极了。

　　她给儿子倒了杯热牛奶，里奥看到她时，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几点了，妈妈？】里奥揉着酸涩的眼睛问。

　　【已经十二点了，你该睡觉了。】塞莉亚轻声说【西莉亚小姐说会给你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把它当做踢球——如果我写完了，就是进球了。所以我一定要赢下这场比赛。】里奥咬着笔头说。

　　塞莉亚听了这话既惊讶又感动。她忽然想起玛利亚在活着时对她的话，那位老人笃定里奥会不同凡响。

　　【因为他是一只勇敢坚韧的狮子，他值得成功，成功也将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