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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
      谢如杳从恶梦里惊醒。
      梦里的战火硝烟是如此真实,她看到了被火焚烧的公馆,甚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弹片打在身上的疼痛。
      钻心的疼,刺透骨髓。
      这是她到这里的第二个月,1937年的七月,上海。
      姆妈已经把换洗的衣服熨好放在床头,是一件时下正流行的旗袍,滚着很宽的边,滚边上飞舞着百来只金银线绣的蝴蝶,繁华又奢靡,像这旧上海。
      “小姐,侬要快点下去伐,家里来客人了。”
      她点了点头,一只手拉开厚重窗帘,明媚的光洒落下来,透过窗子可以看见1937年的上海,古朴又神秘。
      远处隐隐传来报童的号卖声,还有自行车的车铃声,叮叮当当的,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还平静着的上海。
      明明上一秒还在天桥上打着电话,下方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下一秒却突然回到了70年前远渡重洋的邮轮上,到了这个身体里。
      一样的名字,却有不一样的人生。
      谢如杳叹了口气,想再多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她慢腾腾地换好衣服下去,谢老爷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旁边站着板直的大哥,背对着她坐着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
      “幺幺,”看到她下来,谢老爷眼神一亮,冲她招了招手,“来,这位是季长官。”
      年轻男子闻声转过了头,微长的黑发被压在军帽下,高挺的鼻梁上挂着一幅金丝框眼镜,白皙的皮肤透露着病态的苍白。他淡淡的笑了笑,点头致意。
      “季长官刚从法国回来,可能还不认识,这位是小女,也刚留洋归来,学医的。”谢老爷的脸上挂着隐隐的骄傲。
      二战早已爆发,欧洲更不太平,纳粹的阴影笼罩整个西欧,选择归国也并不稀奇。
      就是这肤色,实在太白了些,不像是个风吹日晒的军人。
      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摘下右手手套,绅士的伸出手来,微微弯腰,“在下季徽,如有冒昧,还望小姐不要见怪。”
      迟疑一二,她也礼貌的握了握手。
      “哪里的话,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明明心里对这人有些好奇,表面上却仅是礼貌的客套了几句就抽身出来,躲在厨房里。大嫂正在准备早饭,看见她来,赶忙拉过,凑到耳边轻轻地说,“时局不稳,日本人那边不安生。这个军官一大早就过来了,说也是谈厂子的事。”
      “厂子要转移么?”
      “看意思是不迁了,”大嫂冲客厅努努嘴,“对了,你进中山医院那边的事怎样了?要我说你就不用去,在家里还安全。”
      谢如杳微微摇了摇头,医院那边还没给消息,她也不着急过去,想着有消息了再告诉家里。倒是医学院那边急得催她过去报道。
      原主身体不好,几岁时就被送往国外久居,因为战乱才刚从英国归来,哪成想回来的时候沾了风寒,在船上发了烧,昏昏沉沉竟好几天也不见好,最后一命呜呼,等再醒来,已经换了灵魂。
      早晨的枫桥路开始热闹起来,林妈挽了菜篮子进门,贵客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茶杯里的茶还带着温度。谢老爷蜷在沙发上看报,大哥在沙发上低着头,大太太在楼上屋子里听不知名的曲子,咿咿呀呀的。
      谢家人口不多,大太太膝下有个长子谢云期,二太太那倒是儿女双全,云鹤和如杳也颇得老爷喜欢。不过谢云期从商,谢云鹤学法,二者没什么利益纠葛,也都不太在意钱财等身外之物,彼此关系很是亲近。
      看到她过来,谢云期先笑了,熟稔的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等她坐下,又神神秘秘的拿出个首饰盒子。
      “是礼物伐?”
      看见大哥点了点头,谢如杳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已经给我送了好多了,我都不缺什么。”
      打开来看,是个南红的链子,成色极佳,想来也是寻了好久。缠了四圈在手腕上,还有些空余,显得白的更白,红的更红,煞是好看。
      大哥把盒子放在一旁,“算着你能喜欢,就给你买来了。”
      “近来要少出门的,日本那边不太平,前天向着卢沟桥开了火,部分外国人都准备撤离了。”
      是了,今天是七月十号,往前数两天,正好是七七事变。
      思及此,谢如杳的心也沉了沉,七月的上海还是如此宁静,谁又会想到短短一个月之后,战火就会点燃这片乐土。
      目送大哥离家去工厂,傍中午去新坊桥拿了定做的衣服,下午又睡了过去,一眨眼竟也到了晚上,几家太太聚在一起打麻将,弄得乌烟瘴气。实在待不住,谢如杳不得不把书搬到连廊上,点一盏昏沉的廊灯,看一会书,赏一会花。
      小院里的凤凰木开的艳丽,一簇一簇的形成一片红色云雾,绚烂中却也难免显得几分衰颓。从五月便堪堪绽放,如今已过两个多月,已到花期末尾,却还想着垂死挣扎下,点燃最后的风姿。
      谢如杳撇过了眼。
      这样也迷迷糊糊消磨了几天,眨眼就到了七月中旬,二太太给了几张大剧院的票,是最流行的救国的戏,叫她约着各家小姐们一起去听。叫了梁安,又约了赵家双胞胎小姐,四个人兴致勃勃地进场找了座。
      外头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没过一会就大了起来,闹得人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得幸出门前姆妈叫带了伞,又唤了司机来接,谢如杳这方才安下心来看戏。
      没过一会就开场了,几个戏子上台,有一个据说是当红花旦,唱功委实不错,歌喉婉转仿若黄鹂,模样也讨喜,一双瑞凤眼波光粼粼,总觉得在看你。
      发现那目光频频冲往这边,左手旁的梁安不屑的撇过头,压低声音问她,“好看不,那可是上流太太名媛争相包场的主,唇红齿白的,也难怪呢。”
      “见样子还感觉不卑不亢的,转身就对那些洋人阿谀献媚。”
      谢如杳听了也只是付诸一笑,不答话,心思却也转了转,梁家世代英烈,梁安父亲长兄都死于北伐,母亲改嫁,家里就剩下梁老夫人撑着,下面还有个幼弟。老夫人家教极严,又因着身份关系,因此对这些污垢更为不耻。
      突然想起家中那位早上拜访的贵客,谢如杳偏了偏,略带了些好奇,问:
      “你认不认识季徽?是个军官,留洋回来的。”
      “季徽?季家那个小私生子?”梁安索性转过头来,也不看剧了,“倒是知道一些,你问他干嘛?”
      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喉咙,详装认真的看着戏。不过梁安也仅是随口一问,大大咧咧的继续说着。
      “你不知道也正常。他生母据说是个歌女,难产死了。季家大太太不认这个孩子,季老爷子对他也没什么感情,就当个玩意儿养着呗,不开心就踢几脚。”
      “是公费出了洋吧,季家那么多口人,哪里会在他身上花钱。可惜人家现在发达了哟,多少人赶着攀攀不上。”
      也是,看那人军衔就知道混得不错,看着却也温和。
      不过总也与自己无关。
      消了念头,二人转过身来认真看戏,倒再没聊什么。
      散了场,携手出了剧院,几个人告了别,约着下次再一块去逛百货公司,好不容易送了走,谢如杳才上了李叔的车。许是因为雨太大的缘故,车开的很慢,生怕看不清路撞了行人。
      闲来无事,谢如杳看着窗外打发时间。闪着霓虹灯的橱窗在雨雾中更显迷离,街上是步伐匆匆的行人,再往前开去,人就少了,只听见雨打在车窗上的碰撞声。
      一眨眼,她突然看到一抹军绿色身影闪过去,跌跌撞撞的,谢如杳犹豫了。
      “李叔,在这等会我,我下去一下!”
      撑开油纸伞,也顾不得积水湿了鞋子,她顺着那身影,跑进小巷里。
      季徽倒在巷口不远处。
      身上的军装已满是泥泞,头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苍白的脸上,肩膀上的枪伤处还在不断地涌着血,身下早已积了一滩血水,眼睛还睁着,眸光却已发散开来,情况算不上太危急,但也等不了多久。
      朦胧间,他只看见了一个嫩绿色的身影渐渐靠近。
      那是很鲜艳的绿色。像三月初发的细柳,又像梦中的春天,像母亲的笑,那么美好,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肯定的一去不返。
      他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急切的唤着他的名字,季徽,季徽。
      他也有名字了,终于。
      终于有人唤他的名字了,不是季先生,不是季长官,也不是呼来喝去的喂。
      那是他的名字,被如此温柔的绽放在舌尖上。
      季徽,季徽。
      他闭上了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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