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春暄

1、这夜

　　这夜
　　我怕若此夜逝去，再也无法见到你。 ——这夜by Jin of BTS

　　少年安静的站在路边，看着马路对面的女人抱着车祸去世的丈夫的尸体哭得瘫坐在地，悲恸的哭声几乎响彻整条街道，警察、记者、路人……越来越多的人围在这个可怜女人身边。
　　他垂下眼，拎起放在脚边的篮球包准备离开，突然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被吓得一哆嗦。手的主人是一个女生，看起来二十来岁，彩色撞色上衣和浅蓝牛仔短裤，还戴着一顶粉色的棒球帽，时尚但不扎眼，就像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大学生，唯一有些引人注目的是那长长的棕发，垂下的发梢几乎到了大腿根。
　　“Sean？”女生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那双跟头发同色的眼睛盯着他，16岁的Sean看不懂那种眼神的含义，只觉得那目光有些诡异不似正常人，让他本能的感到恐惧，于是他挣脱开肩膀上的手，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第二次被抓住是在放学路上。
　　Sean喜欢挑人烟稀少的小路走，女生突然从侧面的小胡同里扑过来，两只手挽住他的手臂，看起来瘦弱的女生力气倒是不小，死死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甚至掐得他有些疼。
　　“你是Felix的儿子吗？”试图挣脱的Sean动作一顿，女生抓住他的手挽他的袖子，看到他手腕上的痣便点点头，“就是你。”
　　因为听到父亲的名字，Sean便顺从的跟着女生往街边公园偏僻的角落走，手臂还被挽着，长长的头发在他手背上扫来扫去，他红着脸偷眼去看，总觉得对方的面容有些眼熟。
　　“你认识我爸？”
　　女生不理他，拽着他站定在一架废弃的秋千旁。
　　似乎怕他跑掉，女生依然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摘下自己脖子上戴的东西套在了Sean颈上。
　　那是一条简陋的项链，项链坠是一个葡萄大小的金属球。
　　“这是什么？”
　　女生还是不回答，她上下打量着Sean，突然上前一步拥抱住面前的男孩儿。
　　“Sean，你的爸爸让我转告你，他爱你。”

　　Sean几乎算是晕晕乎乎的回了家，晕晕乎乎的发了会儿呆，又晕晕乎乎的随手拿了本书翻开。
　　那是一本关于三年前那场黑门灾难的书，看着插图里指挥使的照片，Sean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觉得女生眼熟。
　　指挥使？！
　　Sean猛的站起身，在黑门事件里被判定死亡的指挥使来找了他，还送了他一条项链……对，项链！
　　Sean急忙摘下脖子上的项链，十六岁的孩子难免有些中二，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成了需要拯救世界的天选之子。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翻来覆去研究那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项链，终于，小圆球发出“嘀”的一声，缓缓升起一面虚拟屏，屏幕上是以一列以数字为编号的音频文件。
　　Sean的手因为激动和期待微微发着抖，他点了好几次才终于点开了第一个文件，一阵沙沙声过后，男人的声音响起：“太好了，还可以用。”
　　Sean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父亲的声音了，现在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1、
　　“今天是2021年6月……如果我没记录错的话，今天应该是6月10号。”
　　“我叫Felix，是银河军部第四兵团准中将。”
　　“三个月前，我所在的小队接到了一个机密任务，任务地点在第七禁区，也就是曾经的交界都市，任务内容是探索区域及活骸现况。”
　　“今天是我在交界都市的第四十一天，到今天为止，整个先遣小队已经只剩我一个活人。”
　　说到这里，Felix哽了一下。
　　“……物资和弹药早已告罄，通讯设备也已经被毁坏，就算我能侥幸躲过所有的活骸，也早晚会死于断粮缺水。”
　　“我不怕死亡，但是我不想死，我的儿子……我的儿子Sean还没有成年，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他……只剩我一个亲人了，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
　　“Sean……对不起，爸爸爱你。“

　　第一段音频就此结束，但Sean没有急着往下听。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父亲了，从记事起，他就是跟母亲一起生活，父亲总是很忙，偶尔才能见到一面，后来母亲因病去世，父亲难得请了个小长假陪他，他才得以跟父亲有了一段短暂的生活。
　　现在看来，他可能再也没法见到那个男人了。

　　Sean去洗了把脸，回来换好睡衣把自己缩进被窝，这才点开第二个文件。

　　2、
　　“今天是2021年6月11日。早上好，Sean，感想上帝，我又活着迎来了新一天的太阳。”
　　“我现在的所在地是中央城区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中央城区的活骸很多，但这里和海湾侧城是商场最多的地方，有商场才有补给，超市和便利店里面的食物虽然大都已经过期了，但至少可以填饱肚子。”
　　“Sean，我记得你一直很对指挥使和神器使们很感兴趣，之前交界都市还存在的时候，你每次见到我都缠着我讲这里的事情，让我带你来这里，但是我担心危险从没有答应过，后来黑门消失，交界都市变成了禁区，你就去买书，买了很多，从那些书里拼凑这座城市的原貌。”
　　“没能带你亲眼看一看交界都市是你也是我的遗憾，现在这里一片荒芜，但偶尔还能找到当初繁华的痕迹。对了，我之前从废弃的书店捡到了那本有神器使访谈的限量版杂志，你母亲告诉我你当时没有抢购到很失望，”Felix笑了笑，“等我回去带给你。”
　　“好了，现在我需要出门一趟，希望不会遇到活骸，为我祈祷吧。”
　　“Love you，Sean。”

　　3、
　　“2021年6月12日！”Felix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还有些语无伦次，但他在尽力压低声线，“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交界都市还有活人！天呐！”
　　“刚才我上楼找食物，在接近商场门口时听到了交谈声，要知道活骸可是不会交谈的，我确定那是两个人类！而不是那些奇形怪状体型巨大的活骸！”
　　“他们现在就在街对面的便利店里，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现在的心情……”Felix顿了一下，他压抑住声音中微妙的兴奋，“我会继续接近这两个人。”

　　4、
　　但是接下来这段Felix的声音却不像Sean想象中的那般激动，反而十分低沉压抑。
　　“我看到的那两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个活骸和一个人类。”
　　“女孩儿确实是人类，是指挥使。”
　　“指挥使还活着的消息恐怕会是世界性的重磅新闻吧，就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将这个情报带出去了。”
　　“跟指挥使在一起的是位神器使，我也知道他，教会的赛斯神官，虽然赛斯神官还保持着人类的身体，但我看到……他的半张脸已经布满了紫黑色结晶。”
　　“很多人都以为活骸是像丧尸一样没有理智的怪物，其实不是的，与他们战斗的时候，我们发现他们有意识，会说话，甚至可以思考，只是失去了感情和人性。但是，赛斯神官似乎不一样，我看到指挥使挽着他的手臂，他伸手弹了一下指挥使的额头，然后被指挥使追着打……”
　　“说实话，那个情景很……”Felix似乎在努力想着措辞，“……诡异，那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常见的小情侣打闹的场景，但我没法忽略那半张诡异的脸和周围破败的环境。”
　　他沉默了几秒钟:“我想，贸然靠近他们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晚安Sean，爸爸爱你。“

　　5、
　　“今天是2021年6月13日，我还是决定去寻找那两个……人。”

　　6、
　　“我被发现了。”
　　“我在一间衣帽店找到了他们，指挥使在试戴那些帽子，赛斯神官站在旁边看着。”
　　“我躲在不远处观察着他们，赛斯神官的行为确实与常人无异，但作为一名神器使，他的能力绝对是异于常人的，我知道他看到我了，虽然他无视了我。”

　　7、
　　“2021年6月14日。”
　　“我被赛斯神官救了……”Felix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好笑和无奈，“昨天赛斯神官发现了我，并且默许了我的跟踪，结果我还是跟丢了。”
　　“今天在公园附近游荡着寻找他们两个时，很不幸的碰到了活骸，说实话，我以为我死定了，就在被开膛破肚的前一秒，金色的光圈笼罩住我，然后我就被拎着后衣领扔出了老远。”
　　“赛斯神官很快就找来了，指挥使没在他身边，他抱着神器面无表情的看了我很久，那半张紫黑色的脸真的挺吓人的，我一度以为他会杀了我，但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又捡回了一条命，感谢上……哦不，感谢赛斯神官，”Felix打了个哈欠，“明天见Sean，爸爸爱你。”

　　8、
　　这段音频率先响起的竟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这也是第一次有除了Felix以外其他人的声音出现。
　　“你好~”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活泼，如果光听声音的话，没人会想到现在他是一个活骸。
　　“你好，赛斯先生。”
　　“啊哈~看来你知道我。”
　　Felix没有说话，赛斯又开口道：“不要紧张，我不是来吃了你的。”
　　“感谢您之前救了我。”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您这次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赛斯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你想离开这里吧，我可以帮你。”
　　“真的吗？！”没等他说完，Felix就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吗？您真的可以帮我离开这里？”
　　“别激动别激动你快把我手上的结晶晃下来了……我可是有条件的，”赛斯原本带着笑的语气严肃起来:“我希望你带着指挥使一起走。”
　　“这当然没问题，但是恕我直言，指挥使恐怕不会同意离开您的。”
　　“我知道，没关系，指挥使那边有我，船在港湾区，我们这两天就过去。”
　　“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如果是因为……”Felix顿了一下，Sean猜想他是指了指赛斯的脸，“你可以跟指挥使找个偏僻点的地方，也可以戴面具……”Felix越说声音越小，赛斯干脆打断他：“不是这个，不是因为这个。”
　　“其实我脸上的变异是最近才发生的，想必你也能猜到，我能维持这个样子，是因为指挥使的幻力支持，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我的充电宝，对于我来说，我不会死，如果幻力中断，我只会立刻彻底变成活骸。”
　　“但是她不行。”
　　“电池总会没电……她会死的。”
　　足足沉默了五秒钟，Felix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您信任我？”
　　赛斯恢复了他含着笑的声音:“我很早就知道你们在交界都市了，比你以为的还要早。”
　　“你是个军人，而且我救过你一命，送你出去也算是救了你第二命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帮我把她带出去啦，但是我没别办法，我只能赌，不过我当了这么多年神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说神明还是会垂怜一下我的。”

　　“我是神官，我的工作是实现别人的愿望，但我也是个人，我也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希望她活下去。”

　　10、
　　“今天是2021年6月15日，赛斯神官独自来找了我，我预感他找我有重要的事，就偷偷打开了录音设备，果然，他告诉我港湾区有一艘船，希望我带着指挥使离开。”
　　“ Sean，也许不久之后，我们就能再见了。”

　　11、
　　“指挥使对我抱有敌意。”
　　“这是当然的，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在看到我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Felix似乎是走近了两步，背景模糊的说话声清晰起来。

　　“赛斯！”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Sean马上就听出了这个声音。
　　“你不能让我自己走！”
　　“你不能这样对我！你知道我的噩梦，你明明知道……当初你让猎犬去追你……”少女的声音低下去，“你怎么能再一次……”

　　12、
　　是歌声。
　　有人哼着歌，声音很轻，还有点远。
　　“2021年6月17……不对，现在应该已经是18号了。”Felix的声音也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到歌者，“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跟着赛斯神官和指挥使来到了港湾区，然后趁着指挥使陷入沉睡，赛斯神官把我们送上了这艘船，并把航线图给了我。”
　　“指挥使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看不到岸边了，本以为这个孩子会哭闹，我甚至做好了用缆绳绑住她阻止她跳海的准备，但我忘了她是指挥使，是带领着众多神器使对抗黑门和怪物的人。”
　　“她似乎平静的接受了现状，虽然这种平静未必是好现象，”Felix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但没关系，她没有家了，我们可以给她一个家，她还小，回去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儿子，我想过了，等回去以后，我就带着你们俩找个偏僻的乡村，我想你不介意多一个姐姐，那可是你一直崇拜的指挥使。”
　　也许是已经设想到了未来的生活，男人低声笑起来。
　　“Sean，天快亮了。”

　　13、
　　“Sean……对不起……”
　　这已经是倒数第二段音频，很短，只有这一句话，Felix的声音很虚弱，一同响起的，还有海浪的怒吼。

　　14、
　　Sean忐忑的点开最后一个音频文件，这个音频的前面有很长一段空白，以至于他以为这个小设备出现了故障，重启了好多次之后，他放弃的将设备扔在枕边，在安静下来的环境中，背景音清晰起来，似乎是海浪，很遥远，很模糊。
　　差不多有五分钟之后，才有人说话，却不是他父亲的声音。
　　“今天是……2021年6月……对不起，我不记得今天是多少号了。”
　　“我是交界都市的指挥使。”
　　指挥使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沉默了几分钟，才继续说下去：“Sean？是叫这个名字来着吧？对不起Sean，我知道你想听到的是你父亲的声音，但是……”
　　“我们遭遇了海难。”
　　虽然心里明白父亲已经遭遇不测，但听到这里，Sean的心还是痉挛起来，指挥使短促的笑了一声：“很难以置信是吧，人点儿背起来真的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女孩儿的声音疲惫又沙哑，轻飘飘的仿若在梦中。
　　“明明……离岸已经那么近了……”
　　“船翻了……”
　　“我不会游泳，他把我捞到一块木板上，他推着木板，游一会儿歇一会儿……”
　　她哽住说不下去了，但她没有哭:“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他。”

　　指挥使调整了一会儿心情，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没了刚才梦游一般的飘忽。
　　“赛斯这个不良神官居然真的得到了神的垂怜，让他碰到了Felix，不过也对，其实他才是最称职的神官，不然你们以为小叮当这个称呼怎么来的。”
　　“只有他啊，在认真的实现着大家的愿望。”
　　“Felix拜托我，一定亲手将这份录音交到你的手里。”
　　“我知道他也是想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人类总是这样，总需要一个念想才能活着。”
　　“但是我不需要了，我这条命是用很多很多条命换回来的，赛斯……珈儿……我的所有神器使们……还有你的父亲，他们拼了命让我活着，那我就我必须得活着。”

　　“Sean。”
　　“晚安。”

　　Sean做了一整晚的梦。
　　他梦到父亲，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家门口跟他告别。
　　“好好吃饭，按时睡觉。”
　　男人是笑着的，笑着拍拍他的头，然后转身出门。
　　他还梦到海，梦到星空，梦到孤零零飘在海面上的小船，和孤舟上哭泣的女孩儿。
　　她哭得那么伤心。

　　Sean拦住了一个棕色长发的女生，然后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他站在路边发愣，路边商场放着音乐，跟指挥使哼唱过的旋律有些像。
　　他今年十八岁了，距离与指挥使的那两面之缘已经过去两年，电视里很少再有关于交界都市的任何报道，黑门事件终是成为了历史书上的一页文字，再没有被刻意提起的价值。
　　Sean经常会想起指挥使的拥抱，想起放开之后，她又说了“对不起”，看过来的眼神还是让人觉得不正常，后来回想起来，那种眼神，与其说是诡异，大概可以说是一种被压抑住的，沉默的疯狂吧。

　　她还活着吗？
　　肯定还活着吧，毕竟她说过:“他们拼了命让我活着，那我就我必须得活着。”
　　Sean没有刻意去找过指挥使，但有时候路上碰到相似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还是想像父亲说的那样，给她一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