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年少时》尧曰

31、K市

　　宁书远是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给吵醒的。

　　他的恐高在坐飞机时亦有所体现，尽管工作了这么多年，他早已适应了飞来飞去的节奏，却还是始终未能学会享受其中，每次落地，他都无可避免地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脱力感。他今天在两个城市间飞了个往返，又与某人来了个别开生面的偶遇，不仅是身体，心里也是累极，回到租住的公寓后简单洗漱过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

　　他需要好好平复一下白日里那匆匆一面所带来的悸动。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过，宁书远还没想明白有谁会在这时候来找他，双腿已经自觉自发地将他带到了门前，房门打开，唐要那张瞬间眉目舒展、英气逼人的面孔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映入了他的眼帘，下一秒，他便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带着撞入了对方并不是特别宽阔的胸膛。

　　唐要紧紧抱着宁书远，整个人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他闭着眼睛不无满足地想，终于，将这人拥入怀中了。

　　这一次，打死他都不会放手。

　　宁书远被这出突然来袭给弄得反应迟钝，要不是唐要手上的力道太重，勒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估计他还不会这么快地意识到该要挣脱。在尝试了两次都没能挣开后，宁书远最后不得不用上全力，一把将唐要推到了半米开外。

　　呼吸还没喘匀，就见唐要又有要上前来抱的架势，宁书远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回屋里，同时伸直右手挡在身前，冷冷质问：“你怎么来了？”

　　他的表情防备，唐要顿在原地，手脚有些无处安放，视线投向宁书远清冷的双眸时，唐要的嘴边咧出一个不知所措的笑，过了会儿，弱弱地说：“书远，可、可以先让我进屋吗？”

　　一开口就装无辜、扮可怜，宁书远知道，唐要绝对是有备而来，也不愿与他多说废话，沉声道：“唐要，我们已经断干净了，你觉得我凭什么要放你进来？”

　　“我、我没有地方去。”唐要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宁书远的脸色变化，见他没有松动的迹象，放软了腔调嗫嚅道：“书远，你就放我进去嘛……”

　　宁书远被他拉长而上扬的尾音给撩得心神不宁，好看的眸子闪烁几下，复又黯淡下来：“我没有收留你的义务，你打哪儿来的，还请往哪儿回吧。”

　　说完，就丝毫不留情面地将房门合上了。

　　和宁书远相识以来，唐要这还是第一次被对方以这样决绝淡漠的态度对待，被拒之门外后，一脸的状况外。

　　唐要花了会儿功夫仔细想了想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很快得出了自作自受的结论，苦笑着摇了摇头，一遍遍地默念着四个字：好事多磨。

　　宁书远本以为，以唐要那个毛毛躁躁的脾性，这一晚是注定不得安宁的，他甚至都在担心，如果唐要撒泼耍赖死搅蛮缠，他该如何应对才不至于影响到周围邻居，不过他在屋内静立了半天，门外却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听上去，唐要似乎已经离开了。

　　看来，是他一开始就用对了方法。

　　略显空荡的客厅多了一道低低的叹息，宁书远说不清心里是轻松还是失落，低垂着头，脚步虚浮地移至沙发边上，然后整个人脸朝下，身心俱疲地倒了上去，就这么凑合着囫囵睡了一夜。

　　清晨，门打开的瞬间，一颗头顺势贴在了脚边，宁书远不期然地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睛才看清，横躺在他家门口的，正是他以为昨夜就离去了的唐要。

　　留下了却没有吵闹，这跟唐要以往的风格不太相符，宁书远始料未及，短暂地失神。

　　条件有限，唐要本来没觉得自己能睡着，结果却倚着宁书远的门边难得地睡了个安稳觉，这会儿被摔醒，也不觉得多困，加上一睁眼就见到宁书远清俊的眉眼，脑子更是瞬间就清醒了。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整理衣服，对着宁书远眉开眼笑：“书远，你要上班去了吗？”

　　宁书远在他天生就略带几分慵懒和俏皮的声线中回过神来，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唐要，脑海中的画面就定格在了对方那个明晃晃的笑容中，他侧身将门带上，不再去看唐要，默不作声地抬腿往电梯口走去。

　　唐要自然是紧随其后，还眼疾手快地抢着帮摁了下行键，期间不忘努力搭讪：“你每天都这么早就出门的吗？”

　　宁书远手提着公文包，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失去了往日那股亲和温润的眼神向唐要明确传达出了“生人勿扰”的讯息，唐要不得不暂时闭上了嘴。

　　下了楼，出了小区，宁书远径直往小区门口众多早点摊铺的其中一个走去，摊位老板跟他挺熟的样子，用不是很难听懂的本地方言笑着说了声“怎么今天比平常还早啊”，然后也不多问，直接就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了，等做好了宁书远的那份，老板才边收钱边问他身后的唐要：“这位小哥，你要吃点什么？”

　　唐要一直等着听宁书远说“要两份”或是再单独帮他点些东西的话，结果这人到底还是硬着心肠只买了单人份的，而且付完钱转身就不多做停留地走了，完全没有要顾及他的意思，唐要悻然地摆摆手，“呃，我只是随便看看，下次再照顾你生意。”

　　宁书远的住处是他到K市后公司高层帮他找的，小区外就有公交站台，到公司不过三个站的距离，不过他一般都是步行上下班，而且中途可以穿过位于市中心腹地的人民公园，出来再走几步路就能看到公司所在的写字楼，算是一条近道。

　　和往常一样，宁书远在公园一角寻了个长椅，坐下后，抓紧时间吃起了还热乎着的早饭，唐要在他斜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会儿，确认他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后，也跑去不远处的小便利店匆匆买了面包牛奶回来，虽然明显不如宁书远手里的东西好吃，但还是三两口就解决干净了。

　　昨天姜路东同意帮他约宁书远出来，但随后回电话时告诉他，宁书远手机关机，多半是已经在回K市的飞机上了。Z市到K市每天只有上、下午各一趟航班，下午宁书远坐的那趟，唐要自然是错过了，情急之下，他买了动车票，坐了七八个小时动车连夜过来的，并且一出车站就马不停蹄地往宁书远个人档案上新增的住址赶，途中根本没顾得上吃晚饭，是以他这会儿也是真的饿得不行。

　　唐要一直跟着宁书远进到办公大楼，然后被一排人行通道匝机拦在了电梯入口处。

　　值班的保安早早到岗，他不好硬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先行刷卡通过的宁书远头也不回地甩下他离开。

　　当然，宁书远没觉得唐要会真的被拦在雄海分公司的楼下，所以半个小时后，当宁书远走进会议室，一眼瞧见坐在总经理身旁，对着他咧嘴痴笑的唐要时，面上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十分从容地在离唐要最远的位置上落座了。

　　晨会比较简短，快结束时主持晨会的赵总象征性地问了问唐要这个少东家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唐要的双眼一直毫不避嫌地盯着宁书远的方向，听见这话，才收回留恋的视线，端坐身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宁经理留一下，其他人可以先走了，散会吧。”

　　一众经理、主管鱼贯而出，偌大的会议室里转眼就只剩下唐要和宁书远，有那么几秒钟，空气里静得落针可闻，唐要最先坐不住，起身走到了宁书远旁边，抽出一张座椅，刚坐下，宁书远就偏过头来问了：“唐总，请问有什么事要吩咐？”

　　他的语气拿捏得当，不尊不卑，神情认真严肃，双手放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一副公事公办、任君差遣的模样。

　　唐要这次没被他故作疏离的姿态给慑住，定定地看着宁书远，口吻诚挚：“书远，跟我谈谈，好吗？。”

　　“不好意思，现在是工作时间。”

　　“那我等你下班！”宁书远没有直接拒绝，唐要便一心当他同意了，一下来了精神，眼中熠熠生辉，激动地拉过宁书远的右手握在掌间，指腹不住摩挲，语调放得既轻且缓，自顾自地说：“等下班了，咱们好好聊聊。”

　　面对这样的肌肤相亲，宁书远眼睫轻颤两下，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合上记事本，边起身边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一上午，宁书远带着自己部门的成员开会、讨论、办公，而唐要则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在宁书远的四周瞎转悠，期间不少不知道他身份的人向他投来过不明所以的眼神，皆被他无视掉了，他的眼里、心里，早被那个全神贯注地投身于工作中的人塞得满满当当。

　　很早前，每每宁书远心无旁骛地做着事，尤其是伏案备课的时候，唐要就很喜欢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他一丝不苟的专注模样，从来没有觉得，还有谁能比这样的宁书远更赏心悦目、更引人想入非非了。

　　中午，赵总早早地让助理给唐要点好了外卖，而且极有眼色地要了豪华版双人份的，他是经常参与总部视频会议的人，知道这个小唐总不是会专门亲自跑来指导他们这个小小的分公总体运营的人，况且唐要的心意未免也太明显了，他想装作不知道都不可能。

　　一到下班的点，唐要就迫不及待地蹿到宁书远身边：“书远，午饭已经到了，走，跟我去休息室用餐吧。”

　　宁书远保存好修改过的文档，将电脑设置成睡眠模式，起身时一个看起来尚显稚气的大男生被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同事揽着肩走了过来，说话时颊边绽开两个深浅不一的小酒窝：“师父，走吧，大家在群里讨论过了，今天还是去吃昨天那家中餐。”

　　宁书远点头道：“你们先去等电梯，我马上就出来。”

　　“好。师父，叫你朋友也一起哦。”

　　男生留下这句话，对宁书远的“朋友”友好地笑了笑，便和眼镜男一同先行离开了。

　　宁书远躬身整理好桌面上的文件夹，抬步时不咸不淡地对立在身畔的人说：“我和他们去楼下吃。”

　　唐要快速做出选择，跟上了宁书远的脚步，宁书远走出几步，侧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唐要忙笑吟吟道：“我陪你，那谁不是让你把我捎上嘛。”

　　闻言，宁书远眉头轻蹙，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兀自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