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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   【6】

      果不其然第二天醒过来王海津就真的说话说不出声音了,他醒的时候王燕京早就醒了,甚至去煮了粥,晾好了放在桌子上,他在桌边坐下发呆似的看着他空白的扇面儿,王海津想喊他,却发现自己张嘴说不出声音。
      王燕京将扇子放下,用手试着摸碗的余温,这时候才看到了王海津已经醒了,他起身出去拿了一个大些的碗,碗里的热水还冒着热气儿,他走过来将碗放在桌子上,又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碗放在大碗之中。然后这才端着碗缓步向王海津走过来。
      他把碗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然后附身扶起弟弟的身体,轻声说:“饿了吧?喝点儿粥,然后把药喝了。”
      王海津顺从地点点头,他抬头对王燕京轻轻笑了笑,伸手就想拿床边桌子上的碗,被王燕京直接挡了下来:“你好好躺着吧,是不是嗓子发不出声音了。”
      他有点点头,王燕京递给了他一件以前的华贵织锦缎领口带着兔毛的棉袄披上,然后才将温热的粥送进他的嘴里,他咽下粥,这温热的□□划过发炎的喉咙也难免有些刺痛。
      “疼也得忍着点儿,你得喝了粥才能吃药,不然伤胃。”
      王燕京看着他弟弟艰难的开口,试图开口说话,却只有嘶哑又微弱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来,甚至不能构成一句话。
      “你是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我昨儿就和大哥说了在这呆一天,你不用担心,我少在北京一天,那群满人也不会停了那些作死的念头。”王燕京一边说一边喂王海津喝粥。
      他又开口似乎是想说什么。
      “你说大哥吗……你且放心,他们可不敢慢待大哥,最近国内情势乱的厉害,他们估计害怕大哥和旁人走了。”王燕京看对方的口型是“大哥怎么样”类似的问题,于是又开口回答道:“大哥精神大不如前了,最近冀哥和海右家又出了个叫‘义和团’的组织,这事儿我想你应该知道。”
      这个叫“义和团”组织其实早就有了,一直以前是个叫别的名字的组织,这帮人清初的时候朝廷大力治理过,可现在势力式微便几乎没有再有余力管理了,之前教案事件他后来查过,似乎就与这股势力隐约有些联系。
      王海津点点头,又张了张嘴,意思是说:“他们是打洋人和信基/督/教的,为何会影响到大哥?”
      “大哥在国/内/动/乱的时候也会身体受损,现在是内忧外患一起来,我侍奉在大哥身边,总是担忧大哥的身体有一日会支撑不住。”王燕京继续一勺一勺的缓缓喂王海津喝粥。
      王海津看王燕京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他对王燕京的了解,不能说的地方即使如何问他也不会说,所以干脆不问,继续开口说:“哥,等一会儿我得去码头看看,洋人估计要问我昨天的货。”
      “你今儿就躺着别动,你昨儿带着那些个洋人去找英/国人和法/国人了,若是找你盘问,定会差人来找你,你那时候在起来也来得及。”王燕京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床背上说道。“我这想着,你是天子脚下的地界儿都这般受欺负,华亭他们还不定怎么被欺负。”
      “这世道我们家里没有谁是容易的。”王海津张了张嘴,似乎是在说这句话。“哥,我吃不下粥了,把药给我我喝了吧。”
      王燕京知道他生病本身就吃不下东西,若不是自己押着他让他吃怕是他根本咽不下去,他站起身将碗放回桌上,然后端着药碗递给他,喝药这事情从小也都是他照看着,他知道他一向喜欢一口直接把药喝下去,再苦一闭眼也就一口下去了,他看着他喝下去,然后有递过去一杯温水,让他漱了口中的药味。
      他等着王海津把水杯交还给他的时候,王燕京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叩门。王海津倒是直接就像撩开被子下床,然后又被王燕京按在床上,“你歇着吧,我去给你看看,要是洋人我带他上楼来找你。”
      王海津拉紧了棉袄的衣襟,然后伸手将把头发全都放在胸前,草草的编了辫子,抬头就看见王燕京带着他们俩嫡亲的哥哥王燕冀走了进来。他想张嘴和王燕冀打招呼,却发现自己的嗓子还是发不出声音。
      “小津这是怎么了?”王燕冀一向温和宽厚,此时亦是温润儒雅至极,他穿着领口镶着兔毛的丝绸夹袄,外面还披着厚重宽大的披风,头上亦是带着镶着一圈绒毛的棉帽,他一边解领口披风的带子一边问道。
      “昨儿受了寒,发烧嗓子也哑了。”王燕京解释道。
      “快进腊月了越发冷了,你可得看好自己,你这靠海,河也多,肯定比我们冷些,虽然我看这海河还没结冰呢,这也够冷的了。”王燕冀将披风挂在衣架上,也不往里面走,只是在炭炉旁边烤着手,估计是不想把寒气带给躺在床上的弟弟。
      “你先别编辫子了,等洋人寻上门来找你我给你编。”王燕冀走过去说道。
      “哟,你这还不准备回北/京呢?”王燕冀听这话忽然站直身体。
      “我昨儿出来的时候和大哥告了假,我明儿早上再回去也来得及。”王燕京回答,“说起来冀哥你干什么来的?”
      “找你。”王燕冀忽然神色凝重下来,“本来我今儿是跟着直隶省总督进京去找你说‘义和团’的事情,可你不在,顺天府都要急疯了,这不我想着你估计在天/津才来的。”
      “你快回去。”王海津拉着拉王燕京的衣袖,用口型说道。
      “我不回去也没挡着他们作死。”王燕京无奈近乎绝望的说道,“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他们想借着义/和/团向洋人宣战。我们连个日/本都打不过,他们想向是一国宣战!我听着觉得可笑,可笑之后又觉得绝望,他们是要我们全家去给他们的昏庸陪……”
      王燕京的话说到最后,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王燕冀走过去直接掩住了嘴,“这话你明白,但是也只能在我们三人里说说,多一个人都不可以。你们俩和阿保,是我最亲的弟弟,这义和团我家有,阿鲁加也不少,小津这估计更少不了,他们本就是为了打洋人,而小津和华亭家里还是我们家里这孩子中洋人最多的,华亭远在江南,不会有这些事情。”
      王海津拽了一下王燕京的衣袖,似乎又要张嘴问些什么。
      “你问我大哥的态度吗?大哥被禁在深宫里,虽然没人敢让大哥知道这些,怕是大哥也会察觉,这五千年他见的可比我们多,他告诉我说不要管他们,顺其自然。”
      王燕京想起自己去紫禁城里和王耀告假的时候,王耀依旧病恹恹的靠在榻上,他的长辫子拢在胸前,眼睛半垂着像是快要睁不开了,这个样子让王燕京觉得惶恐,这分明像是寻常人弥留之际的模样。
      他的身体似乎远比他的容颜看上去衰老,已经快要到这个躯体可以承受的极限了。
      “我看大哥这样我觉得心疼,想起我听到他们私下谋划的那些事情更觉得齿寒。”王燕京凝眉缓缓说道。
      “我今日上午见到大哥了,他竟然消瘦到这般模样。”王燕冀听王燕京提到了自家兄长,才不由得感叹道。“不过,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天/津,今儿是小津的生日,我本来还想等述职完毕之后拉你到天津和小津喝酒,没想到小津竟然病了。”
      王海津对王燕冀笑了笑,似乎又开口要说些什么,他和王燕冀本来都是王燕冀家的孩子,从他汉的时候从海中出来便是,他和王燕京最是亲密,他的唇语王燕京明白,可王燕冀却不全能看懂。
      “他说多亏了冀哥你还记得。”王燕京解释道。
      他又拉着王燕京的手,口型是:“哥,你快些回吧,免得顺天府挂心。”
      “那你这……怎么办?”王燕京皱眉头。他现在嗓子不能说话,发高烧吃东西都吃不下,怕是没法好好照顾自己。
      “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呢?你快回去吧,顺天府再找不到你该自己坐马车赶到天/津了。”王燕冀笑道。“义和团的事儿我和你说完了,估计总督大人也和顺天府说了,我也不用回去了。”

      王燕冀“赶走”了王燕京,他感觉身上寒气也渐渐消了,这才做到了王海津的床边,他用手覆盖在王海津的额头,果不其然他的额头十分烫手,他白天里尚且发高烧到如此,晚上怕是寻常人就不好挨过去了。
      “我刚刚听阿京给你抓了药,晚上我再将剩下的半副热了给你端过来。”
      “冀哥,你也快回去吧。”他缓慢的用口型说道。
      王燕冀看了个大半,也基本上明白了王海津的意思,开口笑着答道:“小津,你病成这样我离开也不放心,你是我家里弟弟妹妹中最小的了,自打咸丰十年以后你就没过过安生日子,我也是疼你。”
      “自打道光十年我们家就没人过过好日子。”王海津又缓慢的用口型说道,他想着后面的话似乎没法用这样的方式说得让对方明白,然后他拉起王燕冀的手,在他掌心写道:“这义/和/团是从海右哥家里出来的,他是什么态度?”
      “我之前问过他,他说他不知道这群人究竟能不能给我们这个国家带来生机,所以他选择隔岸观火。”王燕冀回答道。
      “可他们掀铁路,拔电杆,快把实业运动毁了,愚昧的可怕,我觉得他们未必能将洋人从我们的国土赶出去。”王海津又在王燕冀的手心上写道。
      “当时我们也都觉得日/本赢不了我们,可结果不还是……”王燕冀不忍说下去,他想起孤竹的惨状,想起旅/顺的惨案,他微微凝眉,低头就看见了王海津长发拢在胸前,他眉眼间尽是病容,脸颊亦是泛着病态的潮红,于是他缓缓说道:“小津,你先躺着吧,若是洋人来找你,我喊醒你就是了。”
      “哥,若有一日,若是朝廷和洋人真的打起来,我们又当如何自处?”王海津未听王燕冀的建议,只是继续抓住王燕冀的手在他掌心上写道。
      “自当应战,不济生死。”王燕冀不解为何弟弟会这样问,他们两个自从明永乐帝开始,就是为了拱卫京师而存在,他们本就是为了守卫国都守卫国家,现在他却问你若是开战自己应当如何?王燕冀倒也是念着弟弟比起他们这些老骨头来说尚且年轻,有些不解也是正常的,便如常回答。
      “你应该是知道的,前些日子海右家的即墨被德/国人强占走了。”王燕冀看到对方点点头,于是继续说道,“谁又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我家的临榆,还是孤竹家的哪个孩子?朝廷的事情我们决定不了,亦改变不了,这样终日惶惶不安,还不如来个痛快。”
      “你家的孩子,有我一个受外国人的奴役就够了。”王海津轻轻摇摇头,然后又在王燕冀的掌心上写道,“可甲午年的战争没过去两年,我们只能求死,无法求胜。只要这君主专制存在一日我们就不能……”
      王燕冀未等他写完,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凝眉叹息:“你和外国人待的时日比我们久,是看得更清楚,可这话切记不要和旁人再说了,与你无益,你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王燕冀看他不解,于是继续说道:“这话传入朝廷耳朵里,他们动不了你便会寻个旁的替罪羊,然后对外宣称你受了妖人蛊惑将你囚禁起来。”
      “这样愚昧无知的谎言有人会相信吗?”王海津张了张嘴似乎再说这句话,可是他说完自己都感觉心里没底了,会相信,就像那年还有人信教堂的修女吃小孩子用小孩子做药这样的胡言乱语。
      “小津,你睡会儿吧,等洋人来了我喊你便是。”
      他点点头这才睡了。

      注:孤竹-辽/宁 海右-山/东
      找的全是百度百科里这两省用过的名字或者称呼。
      临榆-秦/皇/岛

      【7】

      又到了一年新春之时,王海津虽然听从了自家几位兄长的命令,对于城内的义/和/团民众不作限制,但暗中也吩咐了几个从军营时就跟着自己的老人派命令下去,保护实业。
      他是城,他的生命自隋唐有人居住在三岔河口开始便有了起点,而今已经千年有余,可他也只是城,朝廷的决定他无法左右,甚至行到此时,他连民众的决定都无法左右。
      第二年春节,他没有选择独自留在天津,国内动荡,分散在各地的大家也没法像以往那些年那样向王耀朝拜,所以大家便大多在自己家内找了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王燕京这一年配着王耀在深宫里没有离开北/京城,王海津一向便在这时候南下去了远在江南的上海。
      王海津从码头下船才看见这里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现代化,甚至有不少人已经换上了西式的打扮,王海津一个人穿着仿佛几个世纪之前的刺绣华服,披着脖领镶着兔毛的披风,带着他那把跟了他好多年的剑,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王华亭却依然住在昔日她的小巷子里,王海津绕过租界区,来到姐姐所住的老城里的巷子,抠门的时候等了许久才开门,王海津几乎以为她定是回了江宁姐姐家,未想到几乎放弃希望的时候,王华亭才走出来开门。
      “我刚想这是谁,你这大老远的怎么从天/津来了?”王华亭是知道他这个弟弟一向恋家,甚至终年都守着他的城,鲜少出门,以前是小渔村的时候如此,后来做了帝/都的卫城更是没法抽身。“小津,快些进来。”
      王海津跟着她走穿过了院子走进厅堂,华亭让他先坐下,不久后便端着一套精致至极的江/西景德镇的青瓷茶具,泡好了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走出来放置在桌上。
      “姐姐,你这家里真是冷。”王海津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从天/津带来的麻花放在桌上。“姐姐我给你带了些麻花儿,你可别嫌我寒酸。”
      “怎会?我给你去点些炭火,我这里比北方潮湿,炭火烧不旺。”王华亭说着又点燃了队在桌边的火盆。“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想着南方暖和就来了。”王海津垂下眼睑,明显未说明实情,他不知该如何说,义/和/团那事那满心踌躇,年前自己病了那场王燕京走之前跟自己说的事情又让自己觉得越想越头皮发麻,如赘冰窟。
      王华亭也不问,他不说你怎么问都不会说,何况想也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南下。她笑吟吟的岔开话题:“年前我本是准备着和江宁姐姐一起去看大哥,结果未想到朝廷竟传下命令来,说大哥今年身体抱恙,偶染风寒,不想讲病气过给我们遂让我们不要进京拜见。”她拿起小小的茶杯轻轻将茶水送到口中,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斜侧面的王海津。
      王海津有一双杏眼,眼瞳是一如他家所有兄弟姐妹一般清亮的琥珀色,眉目间倒有几分少年的模样,他眼神清澈,虽然笼着迷茫,可依旧是喜怒于形,即便他眼中的无奈和绝望只是稍纵即逝,王华亭也依然捕捉到了。
      “我想应不是如此,北/京皇宫里烧的炭都是全国顶好的,大哥是昔年战事过后,身体还未恢复吧?”
      王海津稍稍愣了片刻,这才点点无奈笑道:“果然瞒不过姐姐,我上个月请旨进宫给大哥述职,大哥已经只能靠在榻上听我说话了。”王海津想起王耀的模样,不禁觉得心疼,他又开口:“你有多久没有见大哥了?”
      “我上一次见大哥,还是去年新春进宫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
      “我哥在宫中侍奉大哥,所以我便来找你了。想来我还怕姐姐去了江宁姐姐家。”
      “你为何来找我而不是去找冀哥,我就为什么没有去找江宁。”王华亭一字一句说到,“因为不知道开埠之后,她还算不算我至亲的家人。”她茫然若失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轻轻笑起来。“小津,我们俩晚上去吃番菜[1]吧。”
      王海津点点头,他对番菜虽然没什么认同感,倒也不反感,当然只要不是柯克兰先生搞的那些司康饼和匪夷所思的料理,波诺弗瓦吩咐他招待过自家远道而来的建筑师,他穿着大清江南织造局的丝绸锦衣陪着一群穿着洋装连衣裙和西装革履的外国佬吃了法国牛排之后默默的在心里想,还是煎饼果子好吃。
      王海津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便听到外面又想起了敲门声,王华亭摇头:“今天是怎么了?我这里倒门可罗雀了?”
      王华亭这一次引进来的少年,正式前些年被德/国人带走的青岛,作为人的名字是即墨,姓便是中华所有省市都被冠上的“王”,青岛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他作为城市的年纪也许比他看起来的年纪还要小一些,他的年纪也许比王海津和王华亭都要大一些,但是年纪却看起来比他们都小。
      “津哥你也在这儿?”王即墨看到王海津忽然喜出望外说道。
      “我在天/津也是一个人,才想着找华亭姐来,未想到你竟然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早知道我们俩青岛一路来就是了。”王海津是行陆路到青岛,然后从青岛坐船南下过来的,他的天/津/港在年末寒冬腊月之时总要因为海河水结冰而关闭。
      “今天我这里到是热闹,你们俩等我去换件衣服我们去吃番菜吧。”

      华亭找了一家上海顶好的西餐厅,找了一个僻静的雅座,周围隔着绿植围栏,外面挺不到里面说什么,里面却恰好能听到外面悠扬的钢琴和小提琴的伴奏。
      即墨不似他们两个人对外国人的口味从抗拒到接受,他尚且不是很能接受外国人吃东西的方法和味道,切得颇有些费力,王海津将自己餐盘里没有吃过的牛排切好了直接和他换了盘子。
      “我还是觉得海右哥做的菜最好吃。”
      王海津:“我同意。”
      “我代表江宁和之江不服。”王华亭放下刀叉,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北方兄弟,“即墨,你又是为什么来找我?”
      “我被洋人强占了去便是因为义/和/团闹得,可这朝廷也不是不知道德国人登陆的原委,为何还能这么纵容着他们。”王即墨注视着王华亭,似乎想从这位家里最早和洋人打交道的姐姐,该如何是好,“姐姐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这事情你可不该问我呀,你哥是如何处置的?”王华亭放下刀叉。
      “我哥说,既然朝廷不作为,我们且观望着,可这怎么能观望?!”
      “我被他们散布的谣言弄得焦头烂额,他们说那教堂的人都是会挖小孩儿眼珠炼药的妖怪,我怕他们再一把火把望海楼烧了,免不得洋人又要来大沽口作乱。北洋总督李大人更是驻扎在天/津,他们仇恨洋人洋教也罢了,他们还仇视洋货,我现在几乎要每天派人去实业工厂盯着,若是稍有差池可是追悔莫及。”王海津说完将切好的一小块牛排放在嘴里。
      “华亭姐姐,你家里没有吗?”
      “没有,估计是在北方州府作乱的,还没闹到我这里,毕竟我这里天高皇帝远,闹也闹不出名堂的。”
      “冀哥跟我说,没准这群人能怪力乱神,让我静观其变。可这救国,又岂是把洋人赶出去就能做到的,我们这个朝廷,从根就乱了。”王海津轻声说道,这话上次王燕京来的匆忙,他平日侍奉兄长也鲜少踏出北京城,便从来没跟他说过。王燕冀的态度却淡定的可怕,王海津比起这两位确实是年纪尚晓,理解不了他的从容。
      “救国,我们心疼大哥的身体,可朝廷大概只在思考大哥的价值。”王海津还是略有些吃惊王华亭会说出如此一真见血的实话,他印象里的王华亭是温婉至极的江南女子,说话都是江南的柔风细雨,王华亭只是面无表情地说着这句话,十分冷静。
      “我上一次见到大哥,是签了条约给德/国人开辟租界的时候……那时候大哥已经那么衰弱了,我有些怕……”
      “不可能的。”王海津未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了身边看起来是这个餐桌上最年轻的少年的话语。
      “我们三个既凑到了一起,不如说些开心的。”王华亭举起红酒轻轻摇晃后喝了一小口。“你们何时离开?若是晚几日离开我带你们在上/海逛逛。”王华亭自认自己是理性的人,至少被英/国人和法/国人强占了家园之后她是这样,王耀的生死在现在他们看来本就是未可知的事情,若是朝/廷依旧昏庸腐败,这样的曾经强盛而古老的帝国消亡也不见得是稀罕事。
      “我明日就回天/津,我怕我回晚了会出别的事情,况且我年后还要进京师觐见大哥。”王海津回答。
      “即墨呢?即便以前漕运运粮也是我和小津打交道的多些,我们俩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这次可要留在上海多呆几日,好让我招待你几日。”华亭微微歪头笑道,她眉目间的气质早没了昔日的温婉,反倒笑起来一如当年的江南烟雨一样朦胧又秀美。
      “海右哥跟我说让我多呆几日再回去。”即墨垂下眼睑,缓缓说道。
      “散散心也是好的,你这刚经历这些事情总是难免心下郁闷的。”王海津在旁边附和。
      “我觉着海津哥变了些,昔日大清盛景的时候,我们年关聚在一起,哥哥也很少说话的。”即墨直言。
      “我倒没觉出来。”王海津继续自顾自的低头切牛排,“姐姐你年后进京吗?”王海津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王华亭问道。
      王华亭认真的将盘中的牛排切割出一小块放在口中,咀嚼之后才回答道:“江宁应该会尝试请求进宫给大哥侍疾,我应是不去的。”
      后来三个人又闲话了些家常再也没有提国事。他们三个人并肩走回了华亭的小巷子,其间看到了有一家院子里的梅花开的旺盛,有一枝长到了围墙外面,华亭驻足看了片刻,身后的即墨想着自己来上海的决定做的突然,也未想到带什么特产,于是他自告奋勇扒上人家围墙摘梅花。
      “哎,即墨你别去呀!”华亭话音未落,即墨人已经跑出去了。
      他不比王海津做了五百年国/都的卫城,只是十余年前朝/廷才在青/岛设防,并定下了青/岛这个名字,他身手尚且有些笨拙,爬了半天也未爬上人家比人略高的城墙,王海津看不过便直接走过去扛起了他,“你可快些摘,别惊动了人家。”
      即墨点点头,郑重的拆下了一支梅花,可梅花摘下了也惊动了人家家里的护院的狗,王海津便只能放下即墨便拉着他和华亭仓皇逃了。
      “其实你们,不用跑,那家里没有人。”当几个人气喘吁吁的跑到巷子口华亭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那狗和那院子都是我家里的妹妹有空便去照看的,这家里的主人昔年死在1860年那场战争中了,后来他妻子和儿女便回了江宁家的乡下。”
      “哈……哈那我就只能……借花献佛了。”即墨不好意思的笑笑将花递给华亭。
      华亭倒是笑着欣然接受了,虽然折花这件事情着实做的不够精致,不过在本以为冷冷清清只有自己的年关,有两个弟弟陪着倒是也不错。

      他们三个人回了家,华亭给北方的两兄弟安置了院子,即墨睡下了,她收拾了些年货什物才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遇到了在院子里一个人呆望着夜空中的狭窄细长的弦月的海津,他似乎正在等待自己。
      “我就觉得你是有事才南下的。”
      王海津稍睁大了他那双杏眼,虽然倒也不算是吃惊至极,忽然被人说中了心绪总是会有多少不适应。
      “我也是想来找姐姐取经,我不懂冀哥和海右哥的做法,大哥的意思我没敢问过。”
      “可这事情,你问我也是无用,年岁上我们两个是差不多的,近些年的经历也是差不多,可能我若身在你的位置,也会和你抱有相同的看法,可我终究不是在你的位置上。”王华亭将搭在手上的披风重新披上。
      “这国/家积弱,可不是把洋人赶走了就能振兴的,这点你我明白,任嚣(广/州)明白,即墨也会明白,大哥和京哥未必不明白,可我们明白是无用的。老佛爷怕是不想明白,李大人他们即便明白也只能碍于性命和官位揣着明白当糊涂。”华亭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实业更重要了,若没有这点子实业,怕是我们更会任人欺凌。”王海津沉默了许久才说道。
      “我亦是如此想。”王华亭淡然道,她歪着头看着她身侧比他高一头的青年看起来尚且带着少年稚气的模样,道:“海右哥和冀哥比我们俩活得久,见得世面更多,他们不是不明白,只是知道他们做什么决定都无所谓,也无用。”
      “无用吗?”
      “我们在其中究竟能有多大的能力你比我更清楚。”华亭停顿了片刻,王海津未说话,应是她的话戳到了内心中柔软的地方,王华亭大抵知道他想的大约是昔年自家的惨案,和冤死的平民。
      “我今天看着,觉着即墨到比我们俩看着年轻些,若论建城之前小渔村的年纪,他怕是比我们俩都大些。”王华亭忽然开口说道。
      王海津点点头,表示同意。
      “都怪建康哥(南/京)和你家京哥,把我们俩都带老了。”王华亭毫不留情的直言自己和身边这位北方的兄弟身边的兄长太过老成。
      “我哥怕是在紫/禁/城里都会打喷嚏,他应该也猜得到不是你在骂他就是我在骂他。”
      “也有可能是建康哥的。”王华亭颇为认真的表示。
      姐弟两人笑过之后沉默了许久,王华亭才缓缓开口说道:“小津,若是真有一日朝廷做出向洋人宣战的蠢事,我可能不会帮你。”
      王海津心下纳罕,他从未想到王华亭会主动说出昔日他哥在北/京的时候愤然说的朝/廷的作为,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是你的想法,还是总督大人的想法?”
      “是他的想法,但我也会赞同。”
      “姐姐莫要说笑。”
      “你怎知我是说笑?”华亭颦眉,她微微转身站在王海津的正对面,极其认真的说道,“我们南洋不参与是为了保住江南的半壁江山,或许还能存留住大哥的一丝命脉。两广总督,两江总督,湖广总督他们早就私下拟好了东南互保的议案。”
      “若是不倾举国之力,那不更事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吗?”王海津觉得头皮发麻,他知道开埠之后华亭一向比他冷静果决,可他未想到在这事上她竟然也如此冷情。
      “倾了举国之力就不是自取灭亡了吗?”王华亭反问。
      “……至少求个问心无愧。”王海津知道,即便倾了南洋北洋之力,也无法战胜西方的列强,反而会玉石俱焚,可他不懂,身为城镇存在的首要意义,难道不是卫国吗?
      “若是我这土地上的人因为这个愚蠢的决定死了,我才会后悔。”王华亭的语气及其平静,似乎是再说一句毫无关联的话。
      “国之不存,何以为家?”海津在最早是因为晒盐而存在的小村镇,后来因为漕运兴起亦是个边陲的小村,可后来明成祖来了,赐名“天/津”,之后便是一直在军营里呆了五百年,他现在家中的人,除了那些因漕运晒盐而来的,更多的则是兵役在此处的家人与后代,他眼中最重要的是国,是国都,可唯独不是自己家中的人,更别提他自己。
      可华亭与他不同,华亭本就是因为贸/易商/业和航运而兴起的县城。后来被洋人强占了去,才变成了如今远东的贸/易中心。
      “我没你们当兵的人那样的大无畏精神,你说我自私也罢,我就是这么想的,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我家里的人更重要,即便是江宁和建康也没有。”
      与王海津是跟着王燕京和王燕冀长大的一般,华亭亦是跟着王江宁与王建康长大的,王华亭做的比较海津明白,可若是他,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哥重要,我本来就是为了保护我哥而生的。”王海津一字一句地说得很慢,他像是对王华亭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若建康哥还是国都,我的位置怕是就是你的位置。”
      “没有这种如果,即便有,现在开埠了,我便有了旁的意义,我便不只是守卫他而生的城,我有存着南洋实业成果的义务,更有保护我城中民众的义务。”
      “……”海津一时失语,华亭与他说的话他无法反驳,反而忽然觉得与他心中的目中不可言喻不敢言明的在他看来十分自私又罪恶的想法重合了,他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保护京师是我的使命,自古以来就是。”
      “随你怎么想就是了,我们俩走的一开始就不是同路,即便做城镇之前和道光年间之后的遭遇是相似的。”华亭觉得和他说不通,也知道大约最后一句话是他告诫自己用的,便没有再说下去。
      “我小时候,我哥较为识字,沧姐姐和保哥教我习武,后来我做了卫城,保哥跟我说旁的都可以不记得,唯独不能忘了京师,忘了我的使命。”海津未理会华亭的话,自顾自的说着,“我想这是无错的,没有任何问题。”
      王华亭无奈摇头,可有句话想了想她还是说了出口:“小津,你今日与我一般有着旁的使命,不如好好想想。”

      [1]番菜:西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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