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尘又一春》燕澜

2、叶与尘

　　赵尘刚
　　我出生在济宁疃里镇一个叫赵家村的地方。
　　这是一个极其穷困的山村，村子里的壮男几乎都放下了手上的农具，放弃了成片的土地，背上包袱随大潮出外打了工，留下的仅是些妇孺老弱。我的父亲母亲没有离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片土地上创造出一季又一季的粮食，用以换作我的学费和家里的生活费。
　　那些大麦、玉米、地瓜高粱等农作物终于换来我的录取通知书，让我离开了这片土地，到了城市。

　　转眼四年的求学生涯过去，我渐渐在城市里落了根。
　　岁月如歌，年华似水，那片曾经给予我无忧童年和少年的贫瘠地方已经淡了味道，充斥而来的是汽车尾气和酒宴油烟。
　　父母会抽空到城市来，我也会抽空回农村去，一来一往间，我发现和那片土地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开始见不惯四五乡邻堆着笑，说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什么从今以后就是城里人；我见不惯父母节衣缩食到令人不能正视的地步，比如掉在桌上的饭粒他们依然会捡起，然后送入口中，继续嚼得有滋有味；我见不惯那些农村亲戚在大城市面前的卑躬屈膝，就像我当年求学初期一样卑微……
　　我变了。
　　农村养育了我，城市却改变了我，虽然有些东西还在原地。
　　但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不是一个有了城市就忘记农村的白眼狼或者凤凰男，恰恰相反，我的内心受着强烈的煎熬，虽然脸上露不出任何的痕迹，因为城市生活已经将我改变，改变得冰冷，做作……
　　然而，在原地的依然在原地——
　　我煎熬着有一天会重新站回那片土地，不是衣锦还乡的回去，而是将它荣耀的呈现出来，将那片黄土地种出的新粮食运送出来，将那片土地的希望重掘于现世！
　　改变落后的最好方法是推动前进，如是想，所以如是奋斗。
　　只是这改变的过程缓慢而又艰难，有的时候我不得不去思考，思考是否该放弃？是否满足于眼前或者满足于我自己就足够了？在数以千计的奋斗征程里，我无数次自问该不该放弃。某一次午夜梦回，我看见自己站在小山头上，眼前是晨烟熏绕的山村，是葱郁茂盛的植株，是青翠连绵的田陌，父亲，母亲，还有亲戚、邻居，那一张张泛着岁月油光的脸正绽开笑颜，绽开希望……
　　希望。

　　点燃一支烟，算是清醒自己。
　　钢筋水泥，楼高嶙峋，在城市七年的打拼里，我似乎还是不能忘记那片土地，那片魂牵梦绕并为之奋斗至今，渴望种植出希望的土地！

　　叶锦
　　在外漂泊了四年，终于重踏这片生养我的土地。
　　大学一毕业就跟人混到了第三世界，做了整整几年的无国界志愿者。埃塞俄比亚、肯尼亚、赤道几内亚、喀麦隆、刚果（金）……用偶遇无国界医生ANDY的话来说——我把热血和青春全都献给了它。
　　我把我的青春献给了第三世界，然后带着疲惫回到祖国。
　　国航的班机缓缓降落，我的心终于游荡归国。

　　四年，我抬头望着这片蓝得绚烂的天空，并张开双臂在人潮中呼吸，呼吸从未有一刻陌生的气息。奶奶母亲给了我最敦实的拥抱，厚爱如山，无声无言。
　　当初我心血来潮，一个电话都没有就踏上去非洲的班机。
　　才开始的日子的确没有任何联系，没想到非洲那儿还有通讯到不了的地方，还以为那些国度都开出了资本主义的花。
　　非洲，奇异却恐怖的热带雨林，旷阔却充满凶险的蛮荒大地，可以将身体腾空将近1/2的绿色曼巴蛇，传染疟疾的长脚蚊子，差点钻进小腿的水蛭，还有突然横冲过来的非洲水牛……在这片土地上，无国界志愿者的生涯艰难非常，点滴的新鲜很快被紧张且恐惧所代替——瘟疫，种族仇杀，西方世界无度的资源擭夺、政权更迭的战乱，宗教纷争……很难得的经历，很快速的适应。
　　还以为是蜜罐里的虫子，飞不高也飞不远。
　　记得在刚果（金）的那段日子，在那个该死的高温国度里，在时不时有政府军和叛军的交火冲突中，在头顶、耳边横飞过子弹的环境里……任何冲突，妇女和儿童是首要保护对象。因为人手原因，我们两三个志愿者临时成为药品运送人员，在那处密林掩映的平旷地上，炮弹朝医疗帐篷飞去，而我，在帐篷十二三米远的地方正抱着药品。也就这个距离，我“有幸”目睹白日烟火，火红淋漓……
　　炮弹把医疗帐篷炸开了花，里面的人无一生存。
　　其中的一个日本医生跟她相处有大半个月，从金沙萨到穆维卡，大家一路照应。然而就现在，他的残肢飞到我眼前，正冒着热腾腾的气。

　　我终于摁出了从未曾忘记的家庭电话号码。
　　没多久，我拿着“暂不能继续胜任志愿者职责”的理由回了国。我回来了，脚踩在祖国的土地上，仰头望天，闭上眼睛使劲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