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划过流星》马火妞

2、第 2 章

　　耳边划过流星
　　那时,他们少年。
　　陨泽在长与身后坐。两人几乎不说话，他们的交集便是沉默。她转过头递本子时，她看到他抬起头看她，沉静如水面庞上，漆黑的眼睛明亮如星。
　　后来她学了建筑，无数个熬图的夜晚，沏一杯茶，随手拖过来一支笔在白纸上信手画。在这样孤寂的夜晚，她不知熬了多少建筑草图。在那一张张信手涂鸦的白纸上，只是一些肖像：或蹙眉，或淡然，或微笑。依稀可辨是一个男子，像，也不像。唯一不变的，是这些男子的眼睛——亮如寒星。
　　她一直小心翼翼收集他的信息，隐隐知道他学设计。谈女朋友了。结婚了。辞公职了。杳无音信……再后来被问者听到这个名字都感到陌生了，反问到：“他是谁啊？”她不语，心下一片苍茫。
　　人生何处不相逢，在遇到他时，是为楼盘招广告商。他代表着一家小公司，面对强手却不卑不亢。
　　他向她借笔，匆忙记录新发布里稍纵即失的数据，就要离去。想起什么，转身还她笔，笑。十年，他更加挺拔，敢拼敢赢，是一个俊朗的男子；十年，她的知识装点了鼻梁上厚厚的镜片，心里荒草一片。
　　她忽然滑稽的意识到：他——陨泽。已经认不出她了。
　　打交道多了，她不着痕迹偏袒他、在意他、总是关心他。别人不知道，他是明白的。从最初的沉默到严词拒绝。他是有家室的，她副工程师的身份是可以帮助他很多，但仅此而已。
　　他送她，淡淡对她说：“我的生活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工作为了生活。说完，把她留在公车站，似乎多等一秒等公车到来也不愿意。
　　那晚，她就一个人怔怔的坐在那里，看着公车一辆辆从身边呼啸而过，夹杂着夜风。当她一个人坐在末班车最后一排的正中央时，才悄然发现满面泪水早已被吹干了。
　　她还是一如继往的对待他：他饿时，拿出他忘记了的工作餐；傍晚加班没有她，却有她沏的触手可及的热咖啡；他找资料，她一起；他对数据，她记录；分析对手情况，她为对手据理力争，达到知己知彼。
　　当你想推开一个人时，却发现她像空气一样，你怎么推？
　　他对她突然无言了，不问喜好，只冷眼旁观。
　　只剩5家家广告公司了，都很有实力，竞争颇大。现在是她最闲的时候，却是他最忙的时候，从他频频往来的身影可以看到。
　　“能不能提供些设计成品资料及原始动力设计方案？！”他恳求。只有一个月时间了，统筹的方案需要确凿的资料与数据，差之分毫，失之千里，没有一家公司不明白。王工程师花白头发，无能为力的摊了摊手，刚巧一个竞标公司早上借去。其余四家的公司比他的大了何止几倍？！结果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走出来后，陨泽不发一言，在过道往里拐的楼梯口对着落地窗站了很久。他默默扔掉烟蒂，又转身快步向回返，没有敲门直接推开“报歉，我想实地考察一下，不知需要什么手续或证件。”屋里坐着的人面面相觑，他的领带已经松开，但目光坚定，看的出已经孤注一掷。
　　他是在停车场门口看见长与的：扶着吹乱的发，懒懒的笑“开你的车吧，我没有。”洗的泛白的牛仔裤。赤脚黑色凉鞋，有些拘束的十指并在一起。眼神平静。
　　一小时的车程目的地尚属开发区呢，偶尔见一幢房子，便是荒地，或新修的大马路。没人领还真是不好认路。有新建的场房，陨泽看到小孩站在门口，好奇的对他们行着注目礼，满眼晒着阳光、怯怯的生。衣着和他们身后房屋的简易度来看，似乎不是本地人。
　　“这就是我们最初建房的目的，政府溶资，受众群体是他们，但出来之后，依然无力购买。”
　　整整三十幢楼，齐刷刷的一眼望过去。长与讲它们的布局，结构，实用性及绿色环保性，陨泽应接不暇的只用按快门，忽然发现天很蓝云很白；楼的外体是浅黄和粉绿的，像庄稼地里抖到天边黄压压的茬。远处的简易房里，两个小孩子在丢石子玩，横着的树杈上鸟叫，在半空留下振翅的痕迹。不经意目光掠过长与，镜头里她抓着栏杆似乎累了，微眯着眼睛，目光却痴痴的，远远的。
　　回去，她坐在后排聚精会神玩手机里的电动。很长时间没有声音，陨泽觉的有些窘，忽然想说点什么打破现实的尴尬，从后窗镜里望过去发现——她睡着了，瑟缩着身子，遮在眼上的头发随着颠簸一下一下的。
　　郊区与市区就像黑夜和白天般的两个极端。天黑透了，升起的灯火通明在远处璀璨成一片。她坐起来四周看揉着眼睛。以为是空车，不期然撞到目光吓了一跳——他不知在司机位上默坐多长时间了，靠着椅背只有宽宽肩膀的一角。
　　后车镜里陨泽平着脸，眼神一动不动淡漠落在她脸上。
　　这就是她的公寓楼下，她还晕的找不着北。不知是他该对她说谢呢，还是她谢，她暗忖推托是刚睡醒脑部还缓冲着呢，胡乱冲后窗镜点了一下头，推开车门该下车了，一低头她又发现脚上少了只鞋，猫腰钻回来寻，天知道滚哪车座底下了。她跪下伸长手臂齐齐摸，刚觉怪黑的着实看不清，车灯就亮了。再穿上，再冲后车镜点一下头，她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了。胡乱抚了抚头发，推开车门，像跳水前深呼吸了一下，从落地第一步开始一口气奔向楼洞蹬上四楼冲回了自己房子里。心砰砰乱跳恍恍的，隔着窗帘拉开一丝向外看，果然为出所料，楼下的那辆车停了大约有五秒钟便像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消失在马路上的车流中。“真是活的太长了！太长了”她倒在床上用被捂着脸，感觉丢脸丢到老家了。
　　他竟得标了！！四两拨千斤的锋回路转。公益性质的广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实至名归。
　　她望着他和他妻子笑。陨泽上台讲话时说：“谢谢，谢谢一直默默陪伴支持着他。”随后拉起妻子的手，夹杂在台下一片繁杂热烈的掌声中，长与也热烈拍手笑，笑着笑着，觉的心里什么“噗通”一声没有了，很大很大一片的空。空的天高云淡的干净。
　　再见亦是微笑的：“你好”。
　　“你好”。
　　目光一触即过，恍若隔世般，所有的暗潮澎湃都如静水流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被掩盖。
　　她不知道他唯一一次疯狂是半路上又发疯似的拐头向来路冲去，像此刻要争取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关掉车门三步并两步到签定仪式大厅，却如所料早已满眼空荡。哪有要找的人？！任由着言不由衷的沉重压击早已缓慢失血的心脏。他应该高兴的，为着胜利。倚着门框的身影萧索，黯淡的眼睛忽然没有了一丝表情。
　　就像他不知道：设计厅里多次“偶然”相遇；汽车站边的夜风；建筑图纸里的肖像画……
　　发乎情，止于礼。无关礼教。
　　世界上有一种感情不能、也无法拥有，就像天上的北极星。却一直在那里，孤寂时，值得用整颗心灵仰望。
　　那时，他们年少。她转过头，他抬起头，四目相对——在他有些拘谨、深深的凝视中，她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