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蓝色的奥斯汀

8、第 8 章

　　可惜现实常常事与愿违。

　　面包房的生意并不好。以他们的经济实力，能租到店面的地段肯定算不上繁华。开业伊始大幅度打折，总算吸引到一些附近居民区的客人。等到一个月新鲜劲一过，客流量就日渐稀薄。他们也尝试了去附近的高校发传单，可惜最近的学校也离着有几站地远，所以收效也甚微。

　　店里的支出大于进账，现金到第二个月就开始捉襟见肘。她提议：“要不然咱们住的那间房就退了吧，面包房后面的小库房里搭一张床，也是可以住人的。”

　　刘宇鹏一开始是极力反对，愤怒地大声吼：“不行！我刘宇鹏还不至于落魄到要老婆住仓库！”

　　她冷着脸反驳：“那怎么办？要不然面包房关门？”

　　他无言以对，沉默了几天，同意了。

　　大夏天住在不通风的库房里，自然是闷热难当，而且连个正经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十分不方便。晚上关了店门，有时候刘宇鹏就拖两张椅子，歪在后门通风的地方，一瓶啤酒，一只手机地玩游戏。下班早的时候，她也搬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城市的夜晚似乎连天也黑得不彻底，夜空总笼罩着一层黯淡的灰色，星星都像蒙着灰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话似乎少了许多，倒是她，有时候枕着他的肩膀，忍不住憧憬一下未来：“要是哪一天咱们也变成网红店就好了。”

　　他也停下手里的游戏，收起手机，伸手搂紧她，同她一起遥望天空，半天才说：“也是，咱们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说不定哪一天就忽然成了网红店呢。”

　　他们绝对拿不出钱来做营销，她后来只好去找了叶玄霖。细细想来，她在这城市生活了那么久，一贫如洗，其实真正的朋友只有叶玄霖一个人。叶玄霖是本地人，家里背景深厚人脉广，说不定认识什么自媒体微博大V之类的人物。叶玄霖听了她的诉求，一口答应下来：“推荐你的面包店？没问题，我帮你找找人。”

　　后来的生意果然有了起色，虽然离排长队的网红店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月的收入至少付得出房租，甚至偶尔也会看到男生牵着女生的手一起来，然后并肩坐在那面巴黎铁塔的墙下喝奶茶。

　　只是营销的效果也是一时的。一两个月过去，生意又平淡起来，不死不活地拖着，只比当初好上一点，有时候还会遇到无理取闹的人。

　　星期六的早上，大门一打开，就有人来退东西。一个头发油腻腻的中年男子，穿着洗白了的T恤和短裤，拎着半只吃剩的面包上门来挑事，说面包里吃出了苍蝇。

　　刘宇鹏最不齿这一套，当即冷笑：“从小票上看你买了二十几只面包，吃了只剩下半只，来要求全额退款？谁知道这只苍蝇是不是你自己放进去的？”

　　那个人理直气壮，插着腰破口大骂：“你**，我往里放苍蝇？打你丫挺的，吃到最后吃出一只苍蝇，恶心着我了我还没跟你要精神损失费呢。有种你把警察叫来评理？一个外地人在这儿猖狂个**……”

　　她那时候在后面的库房里收拾东西，听到外面有人喧哗才出来，正好看见刘宇鹏怒目而视，把装面包的袋子往那人怀里一塞，怒吼一声：“想退款？没门儿！”

　　那人不知怎么回事，噔噔噔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抬头就狠狠骂了一句：“你**，兔崽子你等着瞧！”

　　店堂里吵吵闹闹，已经有过路的人围在店门口看热闹。那人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拿出手机来大声打电话报案。她无奈，想上去交涉，又被刘宇鹏一把拉住。她在刘宇鹏耳边劝了一句：“算了，钱退给他吧。”他拉住她不肯放手，眼里喷着怒火，咬牙切齿地说：“凭什么！”

　　后来警察真的来了，店堂里挤满了人，警察在中间调解。那人已经改了口径，说被推倒受了伤，要求店主赔偿。警察来问他们两个的意思，她看见刘宇鹏握紧了拳头，显然是强压着怒气据理力争：“我没有推他，您可以问问在场的人，有哪个看见我推他了？他自己坐倒在地上，根本就是想来讹诈的。”

　　双方僵持不下，警察看和刘宇鹏说不通，还是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姑娘，我看你们还是给他几百块钱打发他算了。这个人在别人店里也闹过，我们都见怪不怪了。你能拿他怎么办？熟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赖在这里不走，影响的不还是你的生意……”

　　她虽无奈，也不得不同意警察的看法，从收银台拿了五百块钱，递给那个人，忍气吞声地说：“这位大哥，这五百您拿着，面包算我们给您退了，快中午了，就当我请您去别处吃顿饭吧。”

　　那人接过钱，嘴里骂骂咧咧，总算拍拍屁股站起来。

　　刘宇鹏一直站在她身后，一脸愤怒，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她还在庆幸他没有发脾气拦住她不让她给钱，没想到他在她身后一声冷哼：“行，既然我连钱都赔了，不打你我就是孙子！”

　　说罢他从后面一步冲上来，闪电般一拳头挥出去，正砸在那人的脸上。那人还没站起来，就被一拳砸回到地上。

　　接下去店堂里乱成一团。要不是有警察在场拉着，结果恐怕不堪设想。最后那人被拉进了医院缝了几针，刘宇鹏则被带进了派出所。

　　后面的事情就都落到了她肩头上，找律师，接受派出所的调解，和对方家属谈判……对方要求的赔偿费他们付不起，她只好关了店门，希望把店面转租出去。走投无路之下，还是叶玄霖帮了忙，帮她介绍了一个接手店面的人。

　　有时候想想，人生着实没什么道理好讲。她为什么万事都那么艰难，而她万万办不到的事，为什么叶玄霖似乎挥挥手就替她解决了？

　　刘宇鹏从派出所出来，他们不可避免地大吵了一场。她怪他脾气太硬，冲他大声吼：“本来五百块就能摆平的事，就因为你，捅出个天大的篓子。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难道不知道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他觉得万分委屈，大声吼回来：“我没脑子？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低头？”她冷笑：“你以为你是谁？这儿可不是咱们县城，谁过日子不是忍气吞声？”

　　架虽然吵了，生活还要继续。他们结束了面包房的生意，搬去更偏远地方的。从新居到她上班的公司要坐公车再倒地铁，碰上早晚高峰，路上就是一个多小时。刘宇鹏又找了一份新的工作，离得比她的公司还远。

　　为了节省花销，他们租的新居是个半地下，空气流通不好，也照不到什么阳光，从早到晚都阴森森的，像个蜘蛛精的盘丝洞。但反正他们两个人常常都是在路上奔忙，她一周只有周日一天修息，而他的休息日在周二，所以一起在家里的时间少之又少。

　　刘宇鹏也不喜欢待在家里。她下班总是比他晚，她夜里十点多钟从公车上下来，往往看见他坐在公车站的长凳上等她。以前是一瓶啤酒一只手机，现在又多了指尖一支云雾缭绕的烟，有时候手机的屏幕亮着，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手机上，而是落在别处，仿佛什么空洞辽远触手不可及的远方。

　　炎热的夏季，热烘烘的空气黏在人身上，压得人喘不过起来。有一天，他又长手长脚地坐在公车站的大广告牌下等她，看见她下车来，拉她在身边坐下，说：“坐一会儿。”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抽烟，所以扔掉了烟头在脚底下踩灭，然后沉默地坐了片刻。这些日子他的话越发少了，她有时候也懒得说话。两个人的工作都又忙又累，光活着就叫人精疲力竭，实在不想再花精力说话，即使这样肩并肩坐在马路边上，也没力气去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

　　城市的天空没有星也没有月，只有呛人的汽车尾气和十里烟火红尘。半晌他才对着夜空喃喃说：“你是不是特别失望？”

　　说她不失望肯定是骗人。他冲动，骄傲，即使面对残酷现实还不肯成熟，每一样都让她失望。可他恰恰在这时候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掌。

　　她曾经很喜欢看他工作时候的样子，神情专注心无旁骛，特别是那双十指修长的双手，灵巧得好像有魔力，随便一翻就能捏出一朵花来。这时候他的手掌捏着她的，带着夏日湿热的温度，她明显感觉到他掌上粗糙的茧。抬头看他的侧脸，她顿时发现他黑了也瘦了，生活磨平了脸上许多棱角，再也不复初来帝都时候青涩又自信的样子。

　　她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钝痛，才想起来，生活又忙又乱，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看过彼此了。

　　“会好起来的。”他说，紧紧捏着她的手掌，仿佛自言自语要说服自己，“我们再攒一点钱，这一回一定会成功，我保证会努力。”这时候他又转过头来望着她，凄然说：“你不要离开我。”

　　这是今晚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