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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明德二十七年,一品诰命娴熹夫人殁,享年二十八。

      庄严肃穆的魏国公府主奴同泣,灵堂白绫绕顶,中央置棺木一口,白烛数百,白花满地。

      棺木用的是千年紫檀,白蜡燃的是御赐贡烛,便连摆着的绢花也精致非常,丝毫看不出赶制的痕迹。

      簪缨世族,道的便是此等气派,御赐夫人,享的便是如斯尊荣。这般尊荣,却以孀寡十二、亲族谋而易之,众人唏嘘。

      然而,事已至此,此等唏嘘最是无用,倒不如做点实际的,为死人讨回公道,为活人谋些出路。

      枯燥的木鱼声渐传渐近,周嬷嬷脚步匆匆,垂首进了灵堂。灵堂软垫上跪着一银发老人,双目垂闭,布着褶皱的唇一张一合,念的正是《地藏经》。

      “老夫人,果真如您所料。”

      木鱼声骤歇。老夫人墨薛氏睁眼,淡声道:“莫要大意,永安侯愚钝,宫里那位却是个厉害的。”

      周嬷嬷心道,哪怕德妃再厉害怕也无力回天。永安侯耳根子软,听信了安庄氏的话,让谋害侄女的亲女假死,企图蒙混过关,殊不知将安络琳赐死之令非德妃一意孤行,而是皇后亲下,听闻还过了皇上的耳目,虽为密令,却不容违抗。

      “您放心,永安侯私藏罪女的消息已传了出去。先不论大公子早年救驾有功,单是大夫人身后的安世闵,永安侯此举便不容轻赦。”

      永安侯夫妇自私自利,只想保全不成器的亲女,却忘了他们的侄女安络斓才是个矜贵的主。

      孤女寡妇又如何?人家的兄长可是为国捐躯的英魂,夫君更是帝皇的救命恩人。

      德妃想力挽狂斓,吊死安络琳一了百了,如此既不负魏国公府又不会拖累永安侯。只惜永安侯夫妇鼠目寸光,妄想瞒天过海。事发后,德妃处事不力,身份不尴不尬,无论是大义灭亲还是保全兄嫂皆会惹得一身腥,也势必祸及深受帝宠的三皇子明致煜。

      “她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

      “您大善,大夫人生前得您庇护,归土时又得了魏国公府为她讨回的公道,自是瞑目的。”

      墨薛氏闭了眼,木鱼声再次响起,一下又一下,宛若宿命。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周嬷嬷扶着墨薛氏起身,两人蹒跚着步子离去。

      出了门槛,周嬷嬷道:“恕老奴多嘴,您是长,大夫人为幼,岂有长跪幼的理?”

      墨薛氏颇具威严:“她为轩哥儿守了十二年寡,却被药死在墨府,终究是我们对不住她。”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外人,周嬷嬷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不赞同:“您严重了,毒害大夫人的是她的堂妹,都道家贼难防。”

      墨薛氏撩了撩眼皮:“可见着韫哥儿?”俨然不欲再论此事。
      “听萧笙苑的丫鬟说小公子前夜出门了,至今不见影,许是躲在哪里暗自伤神,可要打发人去寻?”

      墨薛氏抿唇道:“不必,明日下葬,他这个养子自会出现。”

      周嬷嬷听了,忙应声,近日老夫人待小公子大不如从前,她可不想触线。

      两人渐行渐远,灵堂的烛火明了又暗,守灵的奴才嫌晦气,趁主人不在早就躲得一干二净。正是明月高悬,一抹深色的阴影映于青灰色的石板上。

      来人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子,一袭黑色长袍除了胸前的白花再无旁的修饰,端着一副让人惊叹的好面容,面色却尤显惨白,似穿梭凡间游离夜间的鬼。

      不,与其说是鬼,倒不如说是勾人魂魄的判官。

      他面无表情,浅眸一片冰寒,左手提着一具女尸,瞧着像是安络斓的贴身丫鬟灵溪。

      说起灵溪此人,自小侍奉安络斓左右,情分非比寻常。安络斓死后,便是她在魏国公墨项鸿跟前嚷着求着要替安络斓讨回公道。瞧,公道既讨回,人也就没价值了。

      静默的灵堂突然传来异响,声音小得几近不可闻,怕听见了也没人在意。三更半夜,又是死人尸骨未寒时,谁也不想一探究竟。

      门边一角,书童元福搓着手臂,战战兢兢地守着,细眼频频探视。

      少倾,黑影压着门槛落于元福身上,元福揉了揉困顿的眼。

      “公子……”
      他咽了一口口水,看了眼墨世韫怀里的安络斓,没敢把话说出口。

      浅眸微转,裹着冰渣。
      元福缩了缩身子,嘴巴蚌壳似的。

      墨世韫拢着怀里的黑袍,还特意把人脸露出来,那细致得恍若在照看活人的模样瞧得元福毛骨悚然。他鬼鬼祟祟地左右旁看,唯恐这邪乎的一幕被人看了去。

      侧门停着一驾黑色的马车,驽马之人面色冷峻,半露的手臂精硕有力,瞧着是个练家子。元福才爬上马车,不待坐稳,那人狠甩了一下马鞭子,马车咕溜溜地往前跑。

      元福小声寻问:“这是去往何处?”

      大夫人明日下葬,小公子却要带她出府,若被逮了个正着,失了倚靠的小公子在墨府只会越发艰难。

      元福心乱如麻,简直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呸呸呸,去他的太监!

      他在心里啐了一口,旁看了南泗一眼,南泗一心驱车,连一个冰冷的眼神也吝于施舍。

      元福翻了个白眼,自以为隐秘地回头窥看。恰在此时,本就不厚重的布帘翻飞,卷了一点儿边……

      他突然缝眼迸瞪,哆嗦着手僵着脖子寸寸回头,双目死死地盯着前面的马,活像那匹汗血马长了五条腿,两根尾巴。

      马车行驶了近半个时辰,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南泗上前敲门,很快,一聋哑老妇前来开门。墨世韫把人抱下马车,南泗冷看了元福一眼,元福霎时如惊弓之鸟,迈着短腿小跑跟上。

      他的衣襟已然一片湿凉。

      刚被翻新的院子仍带着泥腥味,灯火零星撒布,偶闻鹧鸪声,森冷非常。

      待瞧见坑里放着的棺木,元福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胸口拔凉。

      棺木用的是黑檀,檀香浓郁扑鼻,闻着甚是新鲜。瞧着虽不及先前的厚重,却精致非常。举灯细看,棺木的边缘繁文密布,让元福头皮发麻的是,符号所至,血色斑驳。

      待墨世韫把人放进棺木,月儿总算露出了圆脸,明亮中裹着被指染的猩红。

      白色墨兰上,柔光如薄纱轻笼,睡美人铅华尽洗,娴雅安详。那身一品诰命夫人独有的华丽宫裙已被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纯白素锦,便连象征着命妇威严的浓妆也被洗去,露出娟雅静秀如湖水淡薄的眉眼。

      脸颊尸斑点点。

      他从怀里掏出两物,是她惯用的脂粉,刚欲给她抹上,触及伤痕累累的双手,桃花眼划过懊恼。

      他抿了抿唇,让南泗去端清水。

      净手后,他拿软帕拭干,指尖着了点脂粉,俯身细细描绘。

      抹了擦,擦了抹,反反复复。昔日的状元郎绘得一手好丹青,唯独绘不好死人的脸。

      他猛地拍向自己的左胸,企图让它安生片刻。

      嘴角落了一抹甜,他欲着胭脂的手一顿,转而抚上那抹猩红。

      粘稠的鲜血在苍白的脸上晕开,诡异而妖冶。他的目光一瞬不瞬,似钟情血腥的饿狼,平静与癫狂不过薄纸之间。

      俊美的皮囊下,禁锢久矣的凶兽缓而睁眼。失了心头好,仇恨变本加厉,在阴暗的角落蛮肆生长,一枝一蔓叫嚣着杀戮。

      他忍得胸口发疼,比之十年前的猪狗不如更甚。

      他垂着眼眸,替她梳理身下的墨兰,然后是衣物与妆容,最后实在没什么好弄了,便枯坐着,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更声屡屡被敲响,像无处遁形的利剑,把本就斑驳的掌心割得血肉模糊。

      他恍若不知疼痛,兀自撑起膝盖,掀着一抹怪异的羞赧,恍若戏台上强忍痛楚卖力发笑的戏子,端着她引以为傲的面容探向她。

      他道:“莫要寻他。”

      唯恐她不明所以,他犹豫了半晌,俯身印上觊觎久矣的樱唇。

      唇与唇相触的一刹,干涸久矣的心总算有了知觉。他舔着嘴角的口脂,目露痴狂,恍若在品味。

      浅眸深深地攫着那抹残红,意犹未尽,只惜恼人的更声又来了,桃花眼倏然掠过一抹粘稠的暴戾。

      他垂首咬破指尖。

      血一滴一滴地自指尖冒出,他埋头研磨,直到鲜红渲染樱唇。

      他道:“等我,与您同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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