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木羊炎的狼

1、最后的癫狂

　　星河璀璨，霓虹如练。
　　作为奥菲西斯神圣帝国的首都，圣路 易法拉主街上车水马龙，并没有人来人往。
　　很正常，这是第三星际时代，尽管诞生第二星际全息超真虚拟技术受到了《拉斯菲尔协议》的官方约束，但懒惰仍在侵蚀，人们也并不愿意在此时——最为闷热潮湿的第五星月去无聊的街市闲逛。
　　毕竟，在第三星际时代，只要不过度沉溺于虚拟，又有什么是虚拟技术不可以达成的呢？
　　但似乎也有例外吧，比如某个正在阴暗狭长的副街奔跑的青年。
　　他很急，也很累，鸦黑色的短发被汗水濡湿成一缕一缕，狼狈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红晕染上白皙的面颊，碧绿科罗拉石样眼眸被焦躁侵袭，青年的粗喘声在这条偏僻的小路上传得很远。
　　他似乎有着糜丽精致的面孔，但若有若无的一层薄雾模糊了他的五官，令人看不分明。
　　“滴，有通讯。来自克罗威尔，备注：叔叔。请接听。”
　　“喂…呼，呼，叔叔，”青年通过脑波思维体的控制智脑将通话转入内置音频通道，“我…”
　　他话未说完，耳机中男人向来温柔的语气中充斥着的怒火吓得他不敢再说：“胡闹！邦吉尔，你还当自己是过去的二皇子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去做的事，有多大的可能在事后把你自己摘出来！”
　　男人气得发抖，失手摔碎了手中的瓷杯。语速快如帝国星际导弹发射，也利得像把那诺曼大师监制的匕首，直插青年心口。
　　青年脚步不停，苦笑一声：“您知道的，我无路可退了。”
　　“我已经中计了，只有一路走到黑。”
　　“叔叔，不要管我了，我死定了！”
　　“邦吉尔！”男人痛苦地哽咽一声，“你不要犯傻，还有机会…”
　　“叔叔，我没有那么天真了。”邦吉尔跑得累了，拖着沉重的双腿，他靠在被孩子胡乱涂鸦的墙上，直截了当地挂断了电话。
　　“克罗维斯，将他拉入黑名单。”
　　“…已执行，主人。”腕表投影出一个十厘米大小的金发碧眼的男性形象，“预警，前方二百米处有临时身份检测点，请及时避让。”
　　“滴，紧急提醒，虚拟模糊器10分钟内失效。”
　　“您要快一点。”投影的小人最后一句话带了些人的温度，之后便解除了投影。
　　如果，上一次，没有傻乎乎地相信特舍尔的话，那么这个时候自己起码还能叫一辆代步的悬浮车吧。
　　可惜，太子阁下已经借此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任何一辆悬浮车的身份验证都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的。
　　喘了口气，邦吉尔咬了咬牙，继续跑。
　　叔叔的话，他未尝没有想过。
　　可是，从一出生，他就再没有机会了。
　　作为继后所生的皇子，他的身份何其尴尬，尴尬到他的母亲和整个奥挪尔曼家族一致同意把自己养成帝国最大的纨绔与废物。
　　一切只是因为，他的父亲，帝国伟大的皇帝奥希斯三世，深爱着他的原配皇后。
　　深爱到，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挑战她留下的孩子的地位。
　　之所以娶母亲，不过是对议会的妥协。
　　之所以生下自己，不过是想让自己当太子的挡箭牌。
　　但是，就算是纨绔，在他生命的前25年中，他也是一个小心谨慎、兢兢业业的纨绔。
　　他知道皇帝的底线，也知道帝国的底线。
　　他曾天真过，为了父亲的冷漠无视而伤透了心，作死地无数次在边缘跳舞，离深渊只差一步之遥，以为能分到一点点的关爱与注视，结果却只不过是一声冷厉的斥责，与母亲无力的叹息。
　　他很乖，可惜禁不住某些人的诱惑。
　　呵，他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因为那个人而越线的第一次，军部宣称永远不欢迎自己。
　　在这个虫族肆虐边境，星盗蠢蠢欲动的混乱时代，军部的冷眼就意味着帝国舆论界的封杀、星际群众的谩骂，以及漫长的禁闭。
　　越线第二次，奥挪尔曼家族被剥夺了帝国第三、第五、第十矿星的永久开采权，奥挪尔曼大公降爵二等…
　　…同时，剥夺他身份验证合法性，政治囚禁终生。
　　而现在，他正在第三次越线，却不再是为了那个人。
　　第一次有些破绽，却也勉强可以说成意外，但第二次，又是因为特舍尔，陷入这样的危机。
　　那么，就是蓄意的。
　　真是的，心脏已经不会再痛了。
　　从真心爱慕一个人，到冷静地对那个人进行剖析，竟然只需要两次伤害而已，是不是对真爱的嘲讽呢？
　　他是真的天真地幻想过，特舍尔是他的真爱的。
　　胡思乱想间，他终于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是一家废弃的星兽屠宰厂，由于原主人已经确认出售地皮，再有5小时建筑机器人就会前来拆掉厂房。
　　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来收拾了，蜘蛛的网到处都是，破败的大梁下似乎隐隐可见蝙蝠闪着诡异光芒的双眼。
　　邦吉尔没有冒入，整洁美丽的圣路易法拉的生物管理局早已经派遣智能机器人，彻底清除污秽之地中破坏城市美丽的低等生物。
　　无论是古星际时代中令人头痛的老鼠、蟑螂，还是各种不知名的杂虫，都被基因破坏剂消灭的干干净净。
　　至于他们在生物圈中的作用与位置，早已经由微型机器人全方位替代。
　　所以，这里为什么会出现活着的蝙蝠呢？
　　九亚虫蝠，一种与穴居虫兽相伴相生的小型哺乳动物，危险性低，音波可致人昏迷。
　　可恶！邦吉尔咬了咬牙，虽然早有料想，可当真的看见这种生物出现在城区时，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那些人的险恶用心。
　　大哥啊大哥，你算计我也就算了，你现在是想将整个帝都三千万生命置于虫族的威胁之下吗？
　　愤怒，染红了邦吉尔一双翡翠似的眼眸。
　　“警告，警告，情绪指数超出阀值，茶酚胺类物质分泌过盛，抑制剂已准备。注射开始，预计五秒后生效。”克罗维斯声音中透漏些不安与慌张，“警告，地下发现生命迹象。探测仪检测为一级虫兽，生命状态良好，数目等级：难以计数。”
　　抑制剂开始发挥效用，邦吉尔喘着粗气冷静下来，根据前两次的经历，他猜出他们下一步应该是要拿虫兽做文章，所以当收到特舍尔所谓的邀请时，他从奥挪尔曼家族的特殊渠道搞到了五枚特制P35星际炸弹。
　　别误会，这种导弹里面装的可不是炸药，而是针对虫兽开发的基因毁灭剂。
　　希望有用吧。在克罗维斯的帮助下，邦吉尔固定好炸弹。
　　他抬起头，看见无尽的星空，群星璀璨，可惜没有一颗属于我。
　　“启动器，开始注入。”腕表中的液体被缓慢而决绝地注入邦吉尔体内。当最后一滴淡绿色的药液进入，克罗维斯犹豫了一下。
　　“主人，你真的准备好了吗？”现在还可以反悔。
　　“克罗维斯，你知道为什么在战场上不允许大规模使用这种炸弹吗？”怪异的灼痛感从左手腕蔓延，如同千足虫密密麻麻的节肢一般迅速攀升，弥散到全身，集中到心脏一处。每一次心脏的泵动，都牵扯起刀削斧砍似的剧烈疼痛。
　　“依据军部第三条例，P35星际炸弹名属危险武器条款第三条，属禁忌武器。禁用原因未公开。”是太疼了吗？他竟然觉得克罗维斯的声音带着一点尴尬与内疚。
　　“因为药性强烈，难以启动，咳，每一次使用时都需要一个人来分担，咳，药性。”轮到嗓子了吗？整个嗓子像灌了热油一样炙热。
　　“而五份药性，足以致死。”大脑，大脑开始混沌，反而不觉得疼了。
　　“信件准备好了吗？”
　　“准备完全，随时可发送。”
　　“克罗维斯，发送信件至全星网，然后启动自毁装置。”
　　“…遵命。”
　　“我真是卑鄙啊，克罗维斯，对不起啊，跟了我这么个主人。”
　　不然，以你的智能程度，一定会在虚拟世界中过得很安逸的。
　　“克罗维斯是主人的，克罗维斯服从主人的一切安排。”
　　克罗维斯，果然还是那个小可爱啊。邦吉尔头疼欲裂，最后一点意识消失，重重地砸到地上，扬起一地微尘。
　　腕表投影的小人变到一人高，他拥着邦吉尔的尸体，背后传来爆炸的轰鸣与虫兽的悲嚎。
　　“发送完毕，现在启动自毁程序。”
　　“自毁程序终止。”
　　“主人，等一等克罗维斯，再做完一件事克罗维斯再自毁。”
　　蔚蓝的眼眸深沉如海，虚拟的薄唇扬起阴森的弧度。
　　他静静地看着闻声而来的巡逻士兵，抱着尸体跳入虫兽曾经藏匿的地下。
　　自此之后，人们找回了当初被虚拟支配的恐惧，第四星际时代的帷幕缓缓拉开。
　　这些，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