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33天

1、初醒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耳边传来他低沉而悲伤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锦瑟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初见平淡无奇，细看却因包含忧伤而令人难忘的脸。在锦瑟还不是这张躺在他手下的琴中的小妖灵时，他混沌的识海中就充斥着他的歌声，他的声音富有磁性，极中听，然而他所咏的歌却总是给让人陷入忧郁之中。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他总是在想着一个人，总是叹息着，总是忧愁着。
　　“我总是放不下的，修道，可道在哪儿呢？”他轻轻按住琴弦，又叹了一声气。
　　他手中的，是一张绝世的琴，是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琴弦是用极好的材料制成的，音色清丽惊人。琴身富有光泽，天然的花纹绘成一张山水图，琴首端端刻着两个字：锦瑟。
　　自从他夫人过世后，踏遍总是一个人对着这琴吟诗，仿佛这张琴能听懂似的，被人听到了，必以为他悲伤过度，疯了。
　　他轻轻站起来，将琴架在靠近窗的木桌上，转身离开，衣角堪堪擦过琴身。
　　今天终于能看清这个世界，看清这个男人的锦瑟心中一动，竟想伸出手去抓住那片衣角，让他留下。
　　“别走…”
　　可他还是走了。锦瑟的妖力太弱，声音太小，他一个凡人怎么听得到呢？

　　“啊，你终于醒了。”窗外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又是他，锦瑟无端感到厌烦。这个聒噪的男人每天子时都会准时出现在窗口，之后叽里呱啦地说一些外面的事情。之前锦瑟就能捕捉到一些他的声音，如果不是他太吵，他的声音锦瑟还是很喜欢的。对于一张琴，判断什么样的声音好听，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喂，和你说话呢，我知道你醒了。”
　　锦瑟并不理他，他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子时的月华是精进妖力的好东西。他再没有像今天一样渴望快些修成人形了，也许这样，他就可以在那个人难过的时候出来安慰他一下。
　　“你能不能歇停会儿，吵死了。”在那个翻窗进来的人刺刺不休的讲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锦瑟终于忍不住了。
　　“你你你，你是谁，我说过多少遍了，我叫流羽，以前你开不了口也就罢了，你现在都醒了，叫一声我的名字很难吗？”他灵巧地跳上桌子，一把抓起那张无比珍贵的琴，掠出窗外。
　　“你疯了！快放我下来，义山发现我不见了，会急疯的！”
　　“没事。”流羽掠上屋顶，“天亮之前就还回去，不会有事的。”他极淡定地把锦瑟放在屋顶。
　　皎皎的月光像牛奶一样笼在琴身上，发出一层七彩的光芒。
　　“传说鲛人织鲛绡，出水成纱，遇月成七色之光，莫非你是鲛绡织造的？”他认真地看着锦瑟说到。
　　“蠢鸟，我是琴，是木头！”
　　没错，流羽也是妖，是只鸟。尽管他说自己是鸟族中最名贵的品种，锦瑟依然觉得他是只跟老母鸡差不多的笨鸟。
　　这次，流羽没有回应他，他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这张琴。他看不到还没有城形的妖灵，但他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听清他的呼吸，他的声音。他在想，如果“他”修成人形了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话说你为什么老是来烦我？我只是个妖灵，连实体也没有。”
　　“听说名乐修成的琴妖大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有气质，脾气也好。”
　　流羽仰面躺下，两手交叉，垫在脑后，“假如有一天你修成人形了，我就娶你过门。”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流羽没意识到锦瑟沉默了，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绝世女子的影子，披着红嫁衣，腰肢柔软，姿态翩跹，他的嘴角挑了起来。
　　“别的琴妖长什么样，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我只是只妖灵。你看不出我长什么样，不对，你都看不到我。我们连真正的交流都没有，说话也是靠意识，你并未听到过我的声音。你连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嗯…”流羽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无法自拔，“锦瑟，这名字听起来就像女的嘛。”
　　那个晚上的交流就到此为止了。流羽闭上眼睛，他垫在脑后的手在暗处打了个响指，一道极细的金光闪过头顶，随即消失了。
　　锦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不禁想：如果自己修成了女体呢？如果修成的人形很丑，甚至他看见自己由一把琴变成了一个人，吓得晕过去了，怎么办？毕竟他只是一个凡人，而自己是一只妖。
　　他突然不想修成人形了，就这样藏在琴里也不错。
　　“你明天别送我上来了，我不想那么快修成人形。”
　　“嗯，嗯？等等，为什么？”流羽猛地跳起来，差点将锦瑟震下去。片刻，他就明白了。
　　他总是能很快地看透锦瑟的心思，锦瑟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在自己还是棵树的时候住过自己的树洞，以至于那么了解他。
　　“锦瑟，”流羽突然收起嬉皮笑脸，正色到，“你修炼不只是是为了修成人形，而是为了获得保护自己的梦里。直白点，你修炼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自己。倘若你保持原样，它是不会发现，你们是可以待在一起，然而凡人一生须臾五十载，他死之后呢？你是把名琴，无数人妄图找到，占有你，你那时又该如何？只能令人摆布。若有些道行的人看穿你这琴中的小妖灵，又该如何？”他顿了顿，“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如果你出事了，我会很难过。”
　　锦瑟终于将这席话听完了，他头一次觉得他的话好像有道理。
　　“想清楚，如果真不想修炼了，你吱一声，我便不烦你了。”流羽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眼中却透露出一丝焦灼。
　　锦瑟没出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朝霞已经飞了起来，微微映红了银白色的琴弦。
　　“那么，说定了，明天子时，我来接你。”流羽抱过琴，飞下屋顶，将琴放回原处，又飞快掠了出来，没有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