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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番外 雨中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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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持续了一个月的雨,一会儿淅淅沥沥,一会儿噼里啪啦,总是不见停。
这是雾忍村最常见的景象。
雨天。
持续的雨天。
穿着特质的雨衣也无法彻底抵挡雨水的侵蚀,那些雨水无孔不入,总能够找到适合的地方施展自己的身手。
干柿鬼鲛干脆地拉下雨衣的锥形帽子,让自己置身雨中,那雨水自由地顺着雨衣领口的缝隙钻进身体里。
耳中只有雨的声音,身体仿佛在随着雨的节奏而律动。
雨水可以让他躁乱不堪的心逐渐安宁。
高大的鲛人站在雨中,那水润的精灵将他那硬挺的蓝发沾湿,让其柔柔地贴在头皮上,鬓角也跟着的垂下来,细细贴在鬓角旁。
冷硬的人在雨中柔和了许多。
他扯下雨衣,雨水顺着他身上曲线滑下,暗部的专属服饰露出半个肩背的,于是那些调皮的水精灵就抓着他身上衣服的的缝隙往里面钻。
让他里里外外湿个透,连着这颗心脏一起。
那些个水精灵沿着他肌肉的纹理汇成一股又一股,然后从他身上淌下。
他脸侧和脖子两边的腮开开合合,雨水洗刷过鳃里的环状物,夹杂着血丝的水顺着他的身体流下,他从雨水中攉取足够量的氧气,雨水洗去他身上残留的血污,身体会在雨中得到最大的限度的抚慰。
他并不讨厌雨。
不,与其说是不讨厌,应该说是喜欢才对。
雨会遮蔽很多东西,冲刷血迹,掩藏恶意。
冰冷的雨虽然不会从根本上解决他内心的问题,但是至少会让他躁动的灵魂安稳一瞬。
“您在干什么呢?怎么在淋雨?会感冒的!”好听的女声,但在雨中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在雨水的遮蔽下他看不清晰,但是他能感受到说话的那人的温暖和柔软。
雨声停止了,不,仅仅是他身上的雨声消失了,但是有什么东南西将他从雨中抽离出来了,将他从那无法自拔的痛苦中拉了出来。
一把伞停留在他的头顶。
那伞是一种好看的金黄色,在颜色冷淡的雨天里忽然间就增加了不大的暖意,那暖意小小的,但是像极了一束黑暗里的光。
在暗色调的世界里突然间出现的这抹金黄实在是有点让人感到突兀。
黑色的世界里突然间多了一种明亮的色彩,所以不管是谁都会被那漂亮的颜色所吸引,干柿鬼鲛的目光追随那色彩也是在正常不过的。
女人靠近了他,她踮着脚,努力地举高雨伞,试图把他也庇护在伞的范围之内,但是因为伞举得太高了,所以那些雨水斜斜地吹进来,将她也一并打湿了,湿发贴在脸上,她在雨中瑟瑟发抖,湿了的衣服贴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她的身材纤瘦,他甚至怀疑如果有风且风再大一点儿,她就要被吹跑了。
而且她举伞是在为他遮风挡雨,就连不苟言笑的他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不过那笑容里满是讥讽之意。
他并不需要这种可笑的保护,他站在原地,不接受也不拒绝,只是任凭对方的一甘情愿,不过她真的是一厢情愿吗?那颗剧烈太哦哦党的心脏说明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实际上他是在任凭这个女人侵占他的心。
那颗冷硬的像是块石头的心,该怎么才能够像是冰川上的冰块一样融化呢?
他是战士,是护卫雾忍的一把利刃。他这把刀不需要任何的刀鞘,只需要亮出锋芒来威慑敌人就好。
敌人就是磨刀石,让他这把刀越来越光亮,耀眼夺目的同时,会让他的刃越来越锋利。
可是同时,无数次的打磨他这把刀的刀身越来越薄,也越来越容易卷刃,直到他的理智彻底断裂。
卷刃,打磨,卷刃,打磨,这个过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就像是把灵魂也跟着一起打磨,那颗本来就没什么重量的灵魂的越来越单薄,也越来越淡薄,如果不用一根线系住,就会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乘着一阵风飞走。
没有人想要把他这把利刃装进刀鞘里,因为他是可以随手就丢的东西,所以就分外地不珍惜,这是人的共性。
他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就像是一只凶猛的鲨鱼,咬住敌人就会彻底地不放手,他为自己的村子立下了无数的战功,但是那都是浸泡在黑暗的污泥里的,靠着屠杀同伴得来的荣耀。
漆黑的,肮脏的,冷酷的,血腥的,腌臜的荣耀,都属于他自己。
是罪也是荣耀。
肮脏的荣耀。
他扭曲自己,将自己装进冷酷的外表之下,将柔软的自己关在内心的最角落,用上爬满了荆棘刺的笼子,挂上最粗大的锁,将钥匙丢到最远的地方。
他坐在笼子里,准备接受自己的审判,一颗灵魂即将在这里死去。
会是悄声无息的,会是安静无比的。
就在他等着死神的降临将他带走的时候,雨就这样闯入了他没有一丝光明的心里,拨开了他内心的重重浓云。
“干柿先生。”声音甜美又快活。
她来到那荆棘笼子前站定,小心地探出手去,握住了那笼子上的荆棘刺,她不怕那刺扎入她的手掌,荆棘上的尖刺碰到她柔软的手掌时,那些渗人的尖刺一颗颗收缩,直至露出平整的边缘,荆棘那层冷硬的外壳一点点剥落,她扯开那荆棘看到了笼子里的那颗被囚禁的灵魂。
“你好。”她甜甜的笑着,拨开重重叠叠的荆棘,轻松地在向着他打招呼,“干柿先生,今天的太阳很好,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晒晒太阳?”
她也不问他为什么他牢笼里,语气就像是再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
阳光透过她所拨开的缝隙,一点点地照射进只有黑暗的牢笼里,那阳光好似要灼伤他的皮肤似的,他禁不住后缩一下。
干柿鬼鲛隔着笼子看她,为什么他都已经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塞进最角落里,她还是能够找到他?就像是理解了他的所思所想,理解了他的痛苦一样。
荆棘黑色的外壳不断地剥落,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荆棘变成了藤蔓,伸展出新叶,向四面八方伸展出去,抖一抖重获新生的身体,抖落一地的阳光雨露。
“你看,我就说今天的阳光不错吧。”
她走到笼子的门前,那大锁没有钥匙,竟然自动地转了个圈开锁,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不费吹灰之力。
那把黄色的伞还处于雨中。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雨停了,没有任何的征兆,就像是被人拧的半紧的水龙头,偶尔会有水从其中低落。
她合上了那把伞,然后用着满是爱意的眼睛看着他。
“雨停了。”她的声音比什么百灵鸟都要婉转,比什么蜜糖都还要甜得多。阳光随着她的话语落在他的脸上,将他金色的眼睛照射的更加闪耀。
她的温柔让他丢盔弃甲,让他的坚实的盔甲不攻自破。
太犯规了,为什么让他一个人体会这种从酸到甜的味道?然后还笑得一脸的无辜。这分明就是他的过错,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一后果?
他把那份温柔放在了心底,然后选择彻底埋葬那份不可言说的爱。
冷酷无情的鲛人,还是深陷雨中无法自拔。
他抱着女孩将冷的身体,将她葬在他们相遇的那处水潭的边上。
他亲手埋葬了自己喜欢的人。
所以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想要拥抱她,直到永远。
在阳光的熹微的照射中,雨住下来了。
住在了鲛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