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忆昔年妆》周六合

13、雪夜对谈

　　踏雪走出丞相府，林芩原本以为明夕和初五这两个孩子会在外面等她，却没看到两人的身影。走过丞相府门前的大道，转个弯便到了南阳城的街口。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积雪早就没过鞋面，净透的月光和成片的白雪相互映照，黑夜便也跟明镜似的。夜已深，日间热闹的南阳城安静下来，安静肃穆地承接着冬雪的洗礼，两旁的街道都关上门，锁上窗，却不约而同在门前挂上了灯笼，红色的灯笼似乎是黑白夜里唯一的鲜活。
　　林芩觉得自己脚步虚浮了不少，旧日的恩怨压在心头如千斤重，一时倾吐却觉得可笑，就像是你在吵闹的街头巷尾声嘶力竭大喊大叫，却发现旁人只把你当透明，什么也听不到，没有人在乎你的感受。受困于昨日是自戕，林芩早就明白。
　　灯烛摇曳间，林芩注意到这条街的巷口那里一个高岸的人影，他似乎站在那里很久了，银色大氅上沾着透明的冰晶，两手交叉在胸前，右手上有一把事先没有的剑，靠在墙上，却依旧挺立，此刻正低头看着脚下。
　　后来有人问林芩，兵封南阳城，乱军杀伐于林芩的眉眼间时，她在想什么。林芩笑而不语，眼前却出现了这一雪夜陆景骁等到她，转身与她对立时的模样，那唇间粲然的一笑，月光与落雪统统失色。
　　“将军在等我”
　　“雪夜美景，怎能辜负，还请林姑娘赏光陪陆某走走。”
　　林芩露出了今晚最真心的笑，陆景骁没有正面回答，林芩却明白他专门在此等她，甚至拿了一把佩剑，武功高强，受人敬仰的镇北侯何须在南阳城拿着把剑，无非是对林芩身后那帮一直跟踪的丞相府的人起一番警告的作用。
　　陆景骁与林芩并排走着，两人走的很慢，陆景骁似乎兴致很高，双臂放在身后，随手拿着剑一下一下轻敲着地面，是把玩，也是提醒。林芩默契地没有说话，心里却笑身旁这个在战场杀伐决断的人此刻孩子般的行径。
　　男子突然停住，将剑从后面拿到身侧，随手一扔，这把名贵的剑就躺在了路边的积雪中。林芩知道后面的尾巴已经走了，量他们再有胆子也不敢尾随陆景骁。
　　“剑有些重，拿着不方便！”陆景骁说完，林芩先笑了。
　　“多谢将军了！”
　　陆景骁看着林芩，即使现在她对着他笑，也难抵眉眼间的疲惫。人人盯着的丞相府怎么藏得住事。
　　“走吧！”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比轻柔的雪还要温柔，其中的关心与不忍林芩又怎么听不出来。
　　陆景骁身姿挺拔，即使未着铠甲，也难掩将帅之气。林芩注意到虽然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脖颈，陆景骁却一直保持着颔首的姿势，并不让她感到压抑。
　　“想必将军也知道今日之事，等天一亮，这南阳城便沸沸扬扬，流言四起了，将军不怕沾染是非吗？”
　　陆景骁颔首而笑，“我倒还没怕过什么。”
　　“沾染不必要的是非总是不好的。”
　　“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难道我还在乎一些是非吗？”
　　陆景骁的救命恩人，听来倒是稀奇的很，不过倒也不能不算，想到这里，林芩竟然有些依赖这个理由。
　　“将军对我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不是说过，不说，就不问。”
　　“难道将军一点都不担心我费尽心机进入丞相府搅弄了一番，此后必定还要生出些事来？”
　　“只要不危及朝廷和百姓安危，姑娘大胆地去做好了，况且，我一向认为，恩怨了结乃是天经地义。”
　　陆景骁又岂会不明白，今日之事仅仅一个开始，只是身肩大雍安危的镇北侯此刻却想给眼前这个女子一番不被束缚的天地。
　　林芩也明白，陆景骁的这番话背后是他极具自信的强大掌控力。

　　明夕和初五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两旁街道的房顶上，两个人你追我赶，上下翻腾，拳脚漂亮潇洒。
　　初五是女孩，身段比明夕柔韧点，明夕却以灵敏补其不足。初五拿出腰间的鞭子朝明夕甩去，明夕一个闪身，鞭子只碰到了发梢。
　　“我说你，来真的？”
　　“还有假的吗？”
　　初五得意地朝明夕出拳，却没想到明夕一个单手抵挡后凌空一跃，展其轻功的灵巧与速度，脚下带起的雪花沾到了初五身上。初五扑空生了气，收起鞭子追赶其后。两个身影在布满落雪的两旁屋顶上空追赶纠缠。所过之处，瓦片轻响，灯笼轻晃，雪片飞舞，月华依旧。

　　步履薄冰之人常羡空中之人,陆景骁和林芩看着两个孩子这般潇洒恣意，都停住了脚步。两人近得能让陆景骁感受到林芩头上的金色步摇在灯笼红烛下映在自己脸颊一侧的微微晃影，以及两人鼻息间的温热。陆景骁不禁心底自嘲，乱世之下，人人都存着多重防备之心，此刻他却被身边这个知之甚少的林芩吸引，一向远离朝局是非的青北军统帅甚至不惜卷入丞相府的恩怨之中。只是这雪景月色太美，美得让人觉得不安却又无限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