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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后会无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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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后会无期
孟晓蝶的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子却是大开着。在这夏末初秋的夜晚,虽未风寒却已露重,哪还有人会支窗而眠?
司徒凛冽的心徒然凉了一半,不禁快走了几步,并高声唤道:“甜儿!”
无人应答,司徒凛冽脸色渐白,扭头看了看赎过。
赎过亦觉诧异,却仍微笑道:“时已夜深,睡得熟些也有的。”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厉刚更是不心急,三两步走上前去边拍门,边大喊:“甜儿,快些起来开门!”
厉刚本是习武之人,内功本就不俗,再加之自傍晚起便郁积了火气,此刻更将这火气一股脑拍在门上,喊出声来,这动静之大便可想而知了。
然而屋中仍旧寂静如常,并无丁点响动。
这一次,不仅是司徒凛冽和厉刚,就连赎过也变了脸色,不等厉刚将门拍开便先一步飞身自大开的窗口跃进屋中,司徒凛冽紧随其后,厉刚见此景,索性一脚将门踹开也冲了进来。他的手中捧着一盏风灯,随着他的破门而入‘刷’地照亮了房间。
房间里一切如常,那张精致的雕花木床上和衣躺着一个女子,却是丫头甜儿。
司徒凛冽正欲上前探查,却被赎过拦下。
赎过走到近前,在甜儿耳后轻轻一按,随后又在她胸口轻轻一拍,只见甜儿长长吐了口气,然后蓦地睁开眼睛道:“小姐,我这就去!”
却哪里有小姐的影子呢?只有公子爷携着一位道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于是惊慌失措地坐起来,道:“我,我这是在哪?我不是要去给小姐做秋梨糕么?小姐……小姐?”
甜儿语无伦次地囔着便欲下床,却被赎过拦住。赎过道:“你家小姐去哪了?”
“她……”甜儿往屋子里看了看,哭着道:“我家小姐刚刚还说要吃秋梨糕呢……”
司徒凛冽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厉刚道:“送她回房吧。”
甜儿泪眼朦胧地看了看司徒凛冽,又看了看道士,然后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哆哆嗦嗦地随厉刚出了房门。
然而,她这一夜是注定再也无法入眠了,因为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是如何躺到了小姐的床上,而小姐又怎会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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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凛冽擎着风灯木然望着孟晓蝶曾经躺过的绣床,眼中隐隐掠过一抹悲伤,一闪而没。
赎过转头看着他道:“你说她不是妖,那又为何要逃?”
司徒凛冽的目光缓缓扫过屋中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窗边的梳妆柜上。他走过去,自妆台上拿起一页薄纸,纸上墨迹初干,婷婷秀秀书着八个小字:今日作别,后会无期!
司徒凛冽紧紧捏着这页薄纸,一字字道:“她不是逃!这里本就不是她的家,要去要留本就该由她做主。”
赎过道:“她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贫道来时才走,岂不太过凑巧?”
司徒凛冽道:“毕竟她身中之毒乃道长所赐,她有所畏惧也是常情。单凭这一点,又怎能断定她便是妖?”
赎过一时语塞。事实上,对于这女子的身份,他也一直心怀疑惑。初见她飘然穿云而过,他直觉上便以为是妖,然而当她盈盈而落,站在他的面前,他却觉察不出她身上的妖气。若不是她那一套妖冶狠毒的招式,若不是那只突然跳出来助她逃脱的千年狐妖,他几乎不敢断定她便是妖。即便是有了这些端倪,他也还是心怀疑惑,若说她是妖,为何身无妖气?若说她不是妖,又为何与妖为伍?
这些疑惑,他必定要解,所以他更急于找到这人妖难分的女子。幸好这女子中了他的蜂毒。中了赤尾蜂毒的人,会自伤处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味,此气味常人嗅之不到,但若是活的赤尾蜂,即便远在几百里之外,仍可追其味而至。
赎过便是跟着他训养的赤尾蜂一路追到了栖霞苑,当他发现栖霞苑的主人竟是自京城而来的司徒凛冽时,他更加疑惑,因为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女子跟司徒凛冽之间有何牵连。
于是,他决定先找司徒凛冽探一探究竟,不想,这样却惊动了那‘妖女’,给了她闻风而逃的机会!
不对!想到这里,赎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当时之所以不急于去见‘妖女’而先去找司徒凛冽,主要是因为他有把握。
赤尾蜂之毒,一日入肉,三日入血,五日便可侵入五脏六腹。中毒之人,自伤处开始,渐渐麻木,只需三日便已全身僵硬,别说下床走动,就是坐起来也难。
算起来,那‘妖女’中毒至今已有六日,六日之毒已入五脏,她本该已成半死之人,只能躺在床上连水也无法下咽才对,怎会还有余心想吃什么秋梨糕?怎还有余力点晕丫头独自逃脱?
赎过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脱口道:“她竟服食了蜂蜜!”
司徒凛冽犹在看着孟晓蝶留下的那八个小字发呆,听得赎过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大惑不解道:“她服食了什么?”
赎过抬起头,望着窗外,良久之后方转身望着司徒凛冽道:“这几日里,有没有来过什么人?”
司徒凛冽肯定地道:“没有。”
赎过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自嘲般笑道:“是啊!他们若是要来,又怎会被你所见?”
他的笑声由低转高,渐渐变作狂笑。他的手掌移到胸前攥起一角衣襟,紧紧地攥着。
借着昏黄的灯光,司徒凛冽看到赎过眼中的悲伤,他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但是赎过那凄怆的笑声却是那么赤裸地证实了他所见非虚。
司徒凛冽又怎会懂得,对于孟晓蝶的失踪,赎过心中的懊悔和遗憾,并不少于他!而在那懊悔和遗憾的背后,还有更多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在经过许多年的积压后,一朝倾巢而出,将赎过牢牢地困在那些本该永远忘记的往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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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赶到栖霞苑时已近子夜。他并没有急于去见孟晓蝶,而是在屋檐上停下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夜的栖霞苑与往日有所不同,虽然他并看不出重重屋宇之中藏着怎样的凶险,但是属于妖的那一份机警拦住了他,让他不敢贸然行动。他伏下身,在屋瓦上飞掠。
头顶那轮细小的上弦月连院落都无法照得整齐,更别说门窗紧闭的厅堂。但是烈火却可清晰地把每一间屋中的陈设看得清清楚楚。
他本就有一双夜眼,千年的修行又给了他透视的法力,让他可以轻易地透过任何遮挡而看到里面的东西,即便那东西只是一枚细小的绣花针。
这世上他唯一看不透的只有人心。他可以透过人的皮馕看到五脏六腹,甚至可以看出心脏的颜色,心跳的频率,却看不出那心脏跳跃的同时,输送了什么样的意念给它的主人。
从前,当碎金还是跟他一样的小狐妖的时候,他曾不怀好意地告诉她,他能隔着她层层叠叠的华服看到她的胴体,碎金却连看也不看他,撇撇嘴角不屑地道:“看到我的身体又有何用,有本事你看看我的心?”
那时候的他只有几百年的修行,尚无法隔着她细嫩的皮肤看到她的心,所以他努力的修炼,只为有朝一日能看透碎金的心。然而,当他终于可以看到她那颗暗红色的跳跃的心脏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他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物件,正如碎金衣服底下的身体一样,可以看到,却永远也摸不到。
碎金的心从来都不属于他,但是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即便到了今天,她已成了孟晓蝶腹中一粒小小的丹珠,他仍旧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她,早已成了他的全部!无论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要找到让她重生的方法,给她一个真正属于她的肉身!所以,他必须保住孟晓蝶,只有保住了孟晓蝶的肉身,才能保得碎金的精元平安无事。
然而今夜,烈火第一次感到了恐惧,那种恐惧远比当初他只身救回碎金的精元时还要深重,因为,孟晓蝶不见了。
他站在孟晓蝶昨夜还躺着的那张床边,惊慌地猜测——她是被人发现真身被抓了?或是遇到危险自己逃了?似乎只有这两种可能,而无论哪一种她都难逃一死!
烈火更加焦急,孟晓蝶不能死!退一万步说,即便她死了,他也必须在她死后一个时辰内找到她的尸体,不然的话,碎金的精元会因为失去了活血肉身的保护而灰飞烟灭!
寒气自烈火的脚跟直撞上头顶,他微微颤抖着,正欲飞身离开,却见一把微光自远处移过来。
是那个叫作甜儿的丫头!烈火看清了来人,心中便有了计较。自袖中取出一只干草,在手心搓了搓,等到那甜儿推门而入的功夫,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那被搓成粉沫的干草,便全部吹到了甜儿脸上,甜儿冷不防打了个喷嚏,然后,便直勾着双目一动也不动。
烈火走过去,看着她,轻声道:“甜儿,你家小姐呢?”
甜儿痴痴地瞪着眼睛,木然道:“不晓得。”
“她是自己走的?”
“是。”
“几时走的?”
“公子爷说大约是未时到申时之间。”
烈火皱了皱眉道:“公子爷怎么知道?”
“公子爷说,我订酒菜回来正好是未时,我再去服侍小姐没多会儿便睡着了,小姐兴许就是那个时候走的。”
“那么你家公子在哪?”
“去找小姐了。”
烈火吸了口气,正欲离开,复又转过身来道:“他一个人?”
“还有厉刚和道长。”
“道长?”烈火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孟晓蝶冒死逃走的原因,厉声道:“他们几时去的?”
“亥时!”
烈火再不耽搁,手臂一挥便没了踪影。
可怜甜儿手端一盏昏黄的油灯,双目痴痴傻傻,好似一尊雕像,站在双门大开的风口里,凭那夜风吹得犀利,她却只得一动不动地站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