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印》琴敏

17、落日栖霞

　　5、落日栖霞
　　落霞山以西八十里便是落日城。每当日落之时，自落霞山顶峰望去，整个城池都似在落日之中，落日城便因此而得名。
　　七月初四，午后。
　　一身穿破旧藏青道袍的云游道士悠然踏入落日城。这道士面色腊黄，嘴唇干裂，然而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似乎蕴藏着锐不可挡的光芒。
　　他肩头搭着一只布袋，手中举着一支幡子，幡子上赫然写着：治世间百病，解天下奇毒！
　　这口气立刻惹得街上行人侧目，多以为这落拓道士不过是贩卖假药骗人钱财的江湖郎中，遂纷纷嗤之以鼻。那道士也不在意，兀自在街心最热闹之处坐了下来，竟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傍晚时分，两匹快马自城门处飞驰而来。道士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一条窄缝，窄缝中精光一闪，他整个人便滚了出去。此时那两匹快马将至，眼见他便要丧生于马蹄之下，路边的行人已忍不住惊呼出声，更有人捂上了眼睛，不忍看这暴尸街头的血腥场面。
　　也有胆大的，瞪着眼睛盯着那道士。却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白光一闪而过。再之后，便是那两匹快马笃笃而去的影子。不但没有被马蹄践踏得鲜血淋漓的道士，就连那睡得死猪一样的道士也没有了，只留下一只残破的幡子，兀自躺在地上。
　　此时，那道士正端坐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之上。刹那之前，他几乎丧生在这日行千里的神驹蹄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马背上的白衣男子以一条腰带掳上了马背。这本是道士预料之中的事，他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好快的身手！要知道，能在飞驰的骏马蹄下救人已非易事，更何况，这救人之人，正坐在那骏马之上！
　　穿过那条最热闹的长街，便进了一条宽阔的巷子。
　　马上的白衣男子立刻收缰勒马，停稳后方道：“道长，可是有求于在下？”
　　坐在他背后的道士微微一笑，道：“何以见得？”
　　白衣男子并不回头，淡淡道：“道长故意投身我马蹄之下，必有用意。”
　　道士点了点头，道：“不错，贫道确是有意而为，却并非有所贪求，而是为解公子烦忧。”
　　“胡说！”另一匹马上的青衣男子早已听得不耐烦，遂喝叱道：“我家公子有何烦忧劳你这道士多事？你可知你方才之举足可让你横尸街头，也不值得怜惜！”
　　白衣男子扫了青衣男子一眼，皱眉道：“厉钢，不得无礼！”声虽轻缓，却不失威严，那被唤作厉钢的青衣男子虽是余怒犹存，却再不敢开口。
　　道士也不生气，看着厉钢道：“道士虽然多事，却也不笨。怎会拿自家性命与人戏耍？自是晓得你家公子有这个本事！看你如此惊慌，难不成你信不过你家公子的身手？”
　　厉刚动了动唇角，却终究没有开口。白衣男子却哈哈大笑道：“就冲这个‘晓得’，也得请道长到寒舍喝一杯！”
　　道士也大笑道：“一杯怎么够？”
　　说话间，只听催马扬鞭，两匹快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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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城西，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宅邸，名唤栖霞苑。据传这栖霞苑在多年以前乃为江南一富贾兴巨资而建，本想在这里颐养天年，却不想在住进这栖霞苑之后，家中接连遭难，终至家破人亡。此后，这栖霞苑频频易主，而每每总落得悲惨收场。以至于这原本富丽精致的栖霞苑，因久久搁置而荒废破败。落日城中更是无人敢接近这苑子半步，生怕惹了晦气，招来灭顶之灾。
　　直到几日前，一位来自外地的公子，竟豪不犹豫地从官府手中买下了这个宅子。落日城中的居民因此而议论纷纷，似已预见了这公子的下场，有扼腕叹息的，亦有幸灾乐祸的。
　　甜儿是在这落日城土生土长的女孩子，她是从小听着长辈们对栖霞苑的演说长大的，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因而她本来也像其它人一样，不愿意到这苑中帮佣。但是那位白衣的公子实在很是慷慨，一出手便是十两银子，这价码比寻常的雇主高了十倍有余。
　　甜儿很需要钱，她父亲刚刚去世，母亲又害了急病，另外还有三个年纪尚小的弟妹，一家人都等着她来照顾。要知道，十两银子足可以令她的家人半年衣食无忧。于是，她咬了咬牙，乍着胆子进了栖霞苑。
　　甜儿进了栖霞苑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所知道的关于栖霞苑的传说一字不漏的说给了那位白衣公子。她的本意是希望公子爷放弃栖霞苑而另寻它处安居，却不想那公子只是一笑置之，反对她说：“你若是怕了，现在便可离开。”
　　甜儿只得住了口，硬着头皮留了下来。有句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甜儿心想，若能使母亲弟妹活下去，就算自己真的在这地方丢了性命，也不冤枉。话虽如此，她还是时时不忘在心里念着阿弥陀佛，求过路的神仙念在她的孝心一片，能给个照应。
　　幸好除了这点顾忌之外，她并没有其它的苦恼。这家的主人都对她极好，尤其是那位生病的小姐，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亲切又温暖。但每每想起这栖霞苑诅咒一般的过往，甜儿不禁又多了几分叹息，为她那年轻貌美的女主人。
　　但是今天，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因为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怎么今日这样高兴？”孟晓蝶也觉得奇怪，这丫头每日间虽也是笑嘻嘻的，却远不似今日这般从心底里透着喜气。
　　甜儿喜滋滋的道：“我还以为公子爷并未把栖霞苑的过往当回事呢，原是他早有安排呢！”
　　关于栖霞苑的那些传说孟晓蝶是知道的，甜儿曾经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希望她能说服公子爷搬出这个宅子。但是孟晓蝶当时却只是淡然一笑。于她而言，这栖霞苑若真是住着妖魔鬼怪，她到是来对了地方，因她本就是妖。但是她似乎忘了一件事，这苑子里真正的主人可不是什么妖，而只是一个凡人。这个凡人既然明知道这地方不吉利还敢住在这儿，可见他决不是一般的凡人了。
　　想到这里，孟晓蝶突然觉得身上发冷，面上却仍带着笑问：“你这没头没脑的说的什么话？”
　　甜儿眨着大眼睛道：“小姐您还不知道么？公子爷刚才带回来一个道士，想必是要为这苑子做法事的！我本来还担着心，怕你们大意惹上晦气，现在好了，公子爷看来是真的上心了！”
　　甜儿兀自说得开心，孟晓蝶却只觉得寒气自腹部爬上背脊。直觉告诉她，甜儿口中的那个道士或许并不是来做法事趋邪的，而是冲着她来的。重生以来，她的直觉向来准确无误，确切地说，那并不是她的直觉，而是碎金的意识，一只妖的意识，总归是超乎于凡人的。
　　碎金的精元不知通过何种途径将她的意识传递到孟晓蝶的脑海中，便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信号，这信号有时很微弱，混杂在孟晓蝶自己的意识中难以分辨，就像她每次面对烈火时候的复杂心情。有时候却很霸道，会直接闯入孟晓蝶脑海霸占她意识，强迫她做出一些她并不愿意做的事情，比如每次行动的关键时刻，孟晓蝶事后想来，总怀疑自己在那一刻已变成了碎金。
　　此时，碎金的信号是微弱的，却越来越强烈。孟晓蝶感觉到了恐惧，那恐惧定是来源于碎金。于是她立刻坐起来，道：“那道士在哪？”
　　甜儿道：“在正厅呢！公子爷刚让我去聚珍楼定了酒菜，想必是要先吃过了酒再做法事吧。”
　　孟晓蝶不再说话，她很快地做了一个决定：离开。
　　虽然烈火说，她不能在毒气尚未完全去尽时运功，但是她相信，若不趁现在逃走，以她有毒在身的状况，终归是那道士的囊中之物。她不怕死，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死！这个时候的死，会让她永世不能超生！她已经在悲苦中度过了一百九十三年，再过七年她便可以拿到被烈火扣住的一魂一魄，她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前功尽弃。
　　想到这里，孟晓蝶展颜一笑，对甜儿道：“我突然觉得口中无味，想吃秋梨糕。”
　　甜儿笑道：“可真巧呢，傍晚时我刚买了一篮梨子，这就去做给小姐吃。”
　　甜儿心无城府，转身欲去，孟晓蝶却突然抬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拍，甜儿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孟晓蝶的怀里。孟晓蝶看着甜儿那犹自微笑的唇角，眉间渐渐掠过一抹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