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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庞玥:当时年少,只道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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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祖父的戒尺重重的落在肩头,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可是这痛却远不及心痛。从祖父把我带到这里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不可能了,我和他,不可能了。而这一切的故事,源于去年七夕鹊仙桥上的那次邂逅。
去年七夕,我换成男装独自从后门溜出了陈府,漫无目的的随着人群闲逛,不一会便被人群挤上了鹊仙桥。
我看着桥上成双成对的恋人不禁叹了口气,想起来我们家族的女子,虽有荣华富贵,却没有自由,不外乎尽是联姻工具,如果有运气能遇上自己喜欢的门当户对的男子该有多好。
父亲是养子,做事总低眉顺眼,从不和叔伯争辩。而我作为他的女儿,除了空有一个小姐的名号外,和下人没什么两样。祖父健在,他们还不敢太过放肆,但如果祖父……,我实在不敢想我的婚姻和未来。想到这,我便又叹了一口气。
“短短时间姑娘已叹两声,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可否跟在下一叙。”忽然一个男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扭头便看到一名男子,戴着一个半脸面具,看我回头,对我一笑,明明戴着面具,但光看着他的笑容就让我的心禁不住砰砰直跳,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真实的笑容了。
“在下姓庞名皓。”他看我一直不说话又急忙解释“不好意思,唐突了姑娘,只是见姑娘在此连声叹气,便禁不住想问上一嗓子。”
我看着他,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了一丝温暖的感觉。我点点头,和他进了旁边的酒肆。
那天,我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对他说出了在心底埋藏已久的话。
那天,我最后的记忆就是他摘下面具时眼角的小痣,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那是我记错了,但我早该想到的,我怎么会错。
第二天,我在我房间醒来,回想起他,心里暖暖的。
从那以后,每次独自上街游玩,都能看到他在鹊仙桥等我。
我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哥哥姐姐们觉得奇怪,但却由衷的替我高兴,但堂兄妹们都在背后说难听的话,就连大伯,二伯也“关心”得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其实他们怕了。因为堂兄妹的另一半都是才入仕的青年,而我的大姐却是皇上的宠妃,育有一女,备受宠爱。他们无非是怕我再搭上什么达官贵族,彻底翻身,把他们踩在脚下。然而,我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终于,连祖父也起了疑。
今天,我们爬上了周围最高的山,他把我抱在怀中,低头轻轻吻上了我的唇。这一刻,我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天地之间只有我与他。
但这一切被突如其来的两个声音打断,“陈翼”“庞皓”。眼前一花,只见庞皓倒入了一位老人怀里,而我面前,是一脸怒意的祖父。
祖父冷哼一声,抓着我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将我拉回陈府。
“啪”。肩上的疼痛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祖父一脸冷峻的说:“我陈家,历代公卿,你陈翼活着,不是为了自己,你好好想想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祠堂大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落了锁。我跪在地上,许久不曾流过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第四天了,我被关在这漆黑的屋里,与陈氏先祖为伴,心也慢慢在这寂静中平静了下来。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的,只因为他姓庞。堂兄妹以为我不知道,在祠堂门口大声的探讨陈庞两家的恩怨。
百年以前,陈庞同为资产过万商道世家,交情颇深,但人的欲望就像一把火,燃烧了别人的同时也毁了自己。庞氏先人得到了一个获利很大的机会,但获利越大,风险越大。于是,他便拉拢陈氏先人一起做这笔生意,赚了两家并起,赔了也不至于破产。陈氏同意了。但没有想到的是,生意成功后,庞氏想独吞这份财产,于是便干出了买凶杀人的事,陈氏先人被杀,庄园被烧,幸亏小儿子贪玩,躲过一劫,随后登上仕途,位列大公,盛宠不衰,但陈庞两族积怨已深,不可调节。
又过了两天,我终于被放了出来,仆人带我去换了衣服,便把我带到了大堂上。让人意想不到,大堂首位坐着的竟是当今圣上,而在他的左手边坐着一位青年,大约二十三四,眉眼与圣上有着八分相似,而让我感到熟悉的是,他与庞皓眉眼的相似,甚至多过圣上。
右手坐着我大姐,见到我,眼神便多了几分柔和,我与他们一一见礼。
行礼完毕后圣上开口了:“陈氏女陈翼,温柔端庄,精于琴棋,善于书画,为女之典范,今,赐于秦王为妃,愿此后夫妻相携,白头相伴,三月后,择黄道吉日成婚。”
那青年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皇上行礼:“谢皇兄。”
随着他的动作,我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去年七夕鹊仙桥的男子,并不是之后的庞皓,我注视着他,看到他眼角的那颗小痣后,真的很想哭,原来那之后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对于他的熟悉感,原来始于他本身。
我机械的磕头谢恩,便推说身体不舒服,独自来到后花园。园中百花争艳,但却更显出了我的可笑,我把脸埋到袖间,无声的哭了。
没过一会,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轻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回过头,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大姐,庞皓和秦王。
秦王似乎吃了一惊,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应该告诉过你,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没等他开口,我便又道:“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那天我是男子装扮,你却叫我姑娘。说吧,什么事需要我去做。”有一瞬间,我看懂了他的眼神,里面盛着伤心。
大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肚子上。我感受到了那里,有个新生命在诞生,我抬头看向大姐,她说:“这次是个男孩,已经四个月了,亦是皇上长子,若生下来,必是皇后的眼中钉。因此,我对秦王说助他登上皇位,只求他保我两个孩子。”
我轻笑出声:“那大姐是要牺牲我?大姐,你明明知道,没有皇上的解药,我根本活不到六个月。”
大姐眼中闪过一丝刺痛,张口欲说些什么,可终究选择了沉默,我看着大姐,她的沉默让我绝望。
庞皓上前一步,问我:“翼,你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我也沉默了,我知道的,如果随父姓,我应姓庞,按家谱取名的话,我应名“玥”。
我姓庞名玥,我的父亲是我亲爷爷的一颗棋子,一颗要把陈氏连根拔起的绝妙棋子。其实我知道,堂兄妹知道的并不是全部,如果不是陈氏先人先雇人行凶的话,庞又怎会杀陈。
父亲幼时伪装成孤儿来到陈家,目的便是收集陈氏背叛先皇的证据,这几年,父亲的沉默让他得到了许多,只等秦王上呈天子便可将陈氏连根拔起,到时庞氏父子相认,足可以保全父亲。
我们兄妹的另一半,在外人看来,是坚定的陈党,但自古官商相护,他们又怎会不卖庞氏几分人情。
陈氏最想不到的,应该便是秦王和庞皓,是表兄弟。
而这些,是我十岁时从暗门得知的,只有大姐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暗门的第二护法——白虎。
我五岁时,大姐就成了皇妃,得了皇上的宠爱。一次,二姐带我去宫中找她。我自幼淘气,趁她俩谈话,偷偷跑出了大姐的寝宫玩耍,不想却掉入了莲花池,再醒来时,已经身处暗门。
我的床边站着三个人,都带着面具,一个男子,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看起来和我一般大,男孩整整比我高出一个头。
那男子说:“从今天起,你就留在暗门训练,皇上很看重你。”
我想问什么,刚张开嘴,便被那男子打断了,他叫那名女孩将面具摘下。
我看着对面的女孩,紧紧得盯着,对面的镜子中反射出我错愕的面容。那个女孩和我简直一模一样,看着她,如同看镜中的自己。
于是,十四岁之前陈家的“我”都是她,而我则留在暗门进行训练。
那段血腥的时光,是我不敢也不想回忆的。
后来,十五岁,我在我生日那天杀死了我的老师,前第二护法,成为了新的白虎护法。
那天,皇上召我前去,命我喝下一杯毒酒,他告诉我,六月不服解药便会全身疼痛难忍,每一天的疼痛都是前一天的一倍,从没有人能坚持到第七天。
我仰头喝下,别无选择。
这时,大姐突然闯了进来,紧紧得把我搂到怀中,让我原本早已冰冷的心有了一丝丝的温暖。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颈间的疼痛让我昏了过去,再醒来,便已身在陈府。
最后,我们的谈话在我一句:“我帮你们。”中结束。
三个月后,我和秦王成婚。
又过了两个月,暗卫给我送来了新的解药。
一天后,秦王离开前往北疆,那里有他训练的高手和完全忠于他的军队。
他没有带我,把我留在了危险的京都。
其实也对,我并不是只能依附他的菟丝子,我开始暗中联系暗卫。
又过了六个月,拿到新的解药后,我便让他起兵,他回书让我脱身前往北疆。他不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已有八月。
我没有告诉他,不想让他分心,只是回信拒绝了他,我告诉他,我留在京都,为他做内应,叫他赶快起兵。
可他还没有起兵,有人就坐不住了。大姐五个月前生了个男孩,是皇上的长子,皇上高兴,当场立了太子。那天,我看到了大姐眼里的野心。可是一个月后,皇后分娩,竟不同于太医所言,也是个男孩。
太子既立,无错不废。这是国法,不容更改。
当年太祖为了防止外戚专权专门立法不许宗室女为后,可小家子出身的皇后注定沉不住气,她匆忙拉拢了还未被下毒的第四护法玄武发动了政变。
结果当然是以失败告终。
但那次战争,却异常惨烈。我有孕不能出战,青龙没有出现,朱雀之位空缺,普通暗卫那里是四大护法的对手,玄武势不可挡,眼看就要杀入皇上的寝宫。
危机时刻,突然有人带领十余名高手挡住了玄武,两个回合便将其生擒。
我看着来人,一阵头晕目眩,是秦王,那个我日思夜想的男子,站在离我不到十丈的位置,可却感觉好远好远,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到他身边。
他看着我,像是在看陌生人。
这时,一只玉手轻轻挽上了他的胳膊,我看向了他旁边的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少女。
秦王帮她抚平了袖间的褶皱,叫她:“玥。”
我转身回到了暗门,我原以为她是我的替身,可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取我而代之。
我站在暗门的窗口发呆,突然,有人推门进来,看清来人后,我恭敬地行了礼:“门主。”
来人轻轻抚了抚我的长发,伸手递给我一个瓶子,里面装着一瓶透明的液体。他示意我喝下,告诉我,这能彻底解我这暗门之毒。
他告诉我,是去是留,我自己做主。
我摸了摸肚子,感受到了那个小生命,选择了离开。纵然还有许多的谜题没有解开,纵然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从今往后,我不是陈翼,不是庞玥,更不是白虎。
我御下了血腥的外表,摆脱了两族争斗的重担。真相如何,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累了,从今往后,我只想好好做一位母亲,看着我的孩子平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