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祝岚

1、一

　　夕阳西下，宛城的风猛烈的刮着，几乎要把人的皮生生撕下来。
　　一个男人匆匆扯着披风，艰难的逆风走着。
　　说他在“走”，那都是在抬举他——他更像是在挪动。
　　他尽力想遮好脸，但显然失败了。风恶狠狠刮开他的面纱，露出一张称的上是“娘气”的脸。
　　男人缓慢的“走”着，终于看见了熟悉的招牌。古朴大气的“东阁”沉默的悬挂在狂风中，不动不晃。他大叹一口气，快行几步，勉强扯开了紧闭的门，进去了。
　　“呦，张爷？”小二立刻凑上来，熟稔的微笑道，“又来啦？老样子？”
　　张文勉强扯开被风刮疼的脸，露出一个苦笑：“可不……这次多加一壶龙井，这鬼天气……”
　　小二应下，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暗中。
　　张文继续向前走，过了黑暗的走廊，掀开帘子。
　　刚刚若隐若现的二胡声清晰了起来。昏暗的大厅中陈设着一张又一张的桌子，不少上面还摆着茶和点心。只有舞台是明亮的，能看见一位戏子唱着什么——张文知道，那是《春怨》。
　　戏子的唱腔婉转清丽，圆润饱满，即使张文对戏曲不怎么了解，也能叹一声“好”，更别提那些深谙此道的人，早已陶醉其中了。
　　靠近舞台的桌子都已坐满，张文倒也不挑，拣了张靠近走廊的桌子，坐了下来。
　　小二不知从何处冒出，笑嘻嘻的摆好盘。一盘菊花酥，一盘绿豆糕，两壶龙井。
　　张文颔首算是道谢，倒出杯茶便灌了下去。
　　他不爱听戏，所以即使这戏连他也要赞声“好”，却依旧开始不耐烦，转而开始进攻那一盘绿豆糕。
　　吃到只剩半盘的时候，他吃腻了，开始动手把一部分绿豆糕碾碎撒在菊花酥上，剩下一部分绿豆糕和菊花酥重新摆盘，还颇有创意的往上面浇了一圈龙井茶。
　　戏子的戏唱到了尾声，纤腰一摆，随着二胡一声高音，水袖一挥就倒在了台上，扯着的戏腔余音绕梁。
　　沉默片刻后，台下一片轰然叫好，碎银跟不值钱似的往台上扔。张文不想自己显的太鹤立鸡群，于是也礼节性的拍了几下，端起新鲜出炉的“龙井绿豆菊花酥”，重新进入走廊。
　　他轻车熟路的绕了几圈，步入后台，进了戏子的房间。
　　“来了？”戏子正在卸妆，声音却是男子的清亮，“坐。”
　　张文丝毫没有因为这位在台上妖娆的戏子是位男子而感到惊讶，只是淡定的放下手中的点心，听话的坐了下来。
　　戏子的真面容从浓厚的戏妆下显露出来——那是一张清俊的面孔，却带着刀一般的锐利，让人只能看一眼，多盯着一会儿，都要害怕会不会被割伤。
　　男子清清喉咙，坐在了张文对面。
　　他依旧穿着沉重的戏服，行动却很流畅。他盯着桌上那盘“龙井绿豆菊花酥”，沉默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张文理直气壮回道：“龙井绿豆菊花酥！”
　　男子被这串长名头震撼了一下，犹豫的捏起一块。
　　菊花酥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不仅仅是因为制作过程中要放菊花，更因为刚做出来的菊花酥，就像真正的的千层菊一样，瓣瓣分明，层落有序，精致的都舍不得让人下口。
　　可经过张文的“加工”后，盛开的菊花受了水，不仅蔫了下去，花瓣都黏在了一起，像一团黄色的蜡球，还因为上面撒着绿豆糕屑，好像小青虫趴在上面一样，真是让人“望而生畏”，寻常人怕根本不愿下口。
　　但男人显然不是寻常人。他在张文热切的目光中将捏起的那块“龙井绿豆菊花酥”送入口中，嚼了几下，道：“还不错。”
　　张文满意了，笑嘻嘻的道：“还是玄安你最有品味。”
　　被唤的曹缪叹口气：“你也就会欺负欺负我这个没有味觉的人。说正事，情况如何？”
　　张文的嬉皮笑脸被收了起来，他坐直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道：“朝廷下了命令，让你立刻剿匪，还一定得能看见成效。”
　　曹缪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将他的脸衬的越加冷淡：“是吗。既然他们要成果，就给他们成果。吩咐下去，三天后准备剿匪。你挑一个最容易下手的。”
　　张文恭恭敬敬的一垂脑袋：“是，统帅。”
　　曹缪低头看看那盘“龙井绿豆菊花酥”，烛光晃动着，他的大半个面孔都隐在了黑暗中，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事吗？”他发现张文没动，抬头问。
　　张文沉默了一下：“还有一件事，统帅，但我不知当不当说。”
　　“说。”
　　“您就不能别再唱戏了吗？您身为一个统帅，统领五万大军，位高权重，何必当一个小小戏子？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来唱戏我都得找理由替你遮掩，害得别人还以为你我有染……”张文越说越气愤，都忘了用敬语，简直要拍案而起，不顾自己下月俸禄还能不能领的问题，对自己上司怒目而视。
　　据说与自己下属有染的曹统帅冷淡的扔给他三个字：“不能，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