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鸣》白水过山

1、part1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很阴。空气是干燥的，像手指滑过脚掌上未蜕的死皮。背着大捆编织袋的蓝皮大货闷哼着从窗底开过，锈蚀的挡板和着秒针走动的节奏晃荡在车尾，底盘上脏兮兮红布条的尾端在柏油路上蜿蜒爬行，于扬尘中看去仿佛一条长长的血迹。耳边是模糊的杂音，灰黄色翻滚的尘暴从拥塞楼房间深暗的夹缝里硬生生挤过来，越来越近，老旧的墙皮从水泥上脱落，撞碎在一滩飘着油星的水洼里……越来越近。一墙之隔，我听见电视里的女人在喊叫，一直，喊叫，一秒一分一时一天一月一年我听见的只有喊叫喊叫喊叫喊叫，像蚰蜒挥动长足穿过黑暗潮热的耳道钻进脑壳安家立命，从此不管睡着醒着我都一直做梦。

　　在一片嘈杂中我听见瓷器与水流碰撞的声音。拉开毯子坐起来的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了头的重量，兜着一汪水沉甸甸地向后坠落，是几乎把松散的骨架整个压垮破碎，从颈椎肋骨心肝肾肺五脏六腑到双腿膝盖脚掌趾尖拉着筋连着血脉都分崩离析化为埃土，这样的重量。我托住脸颊一侧，偏头时听见脖子不堪重负地发出僵硬的咔嚓声。无籽西瓜，3元一斤，不甜不要钱。重复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句子我尝试站起来，眼前的景象却被一片闪着异色光点的黑雾蒙蔽。在等待视野回复清晰的时候我用手肘拄住膝盖，以近乎于蜷缩的姿态站立着，整个世界里除了浮动的大光斑就是西瓜和西瓜。我看着狭小逼仄的房间随着眩晕感的退却在我眼前铺开，酸苦的液体从舌根爬上来，我把它们咽下去，顺着水声和墙根我走到厨房。

　　“你醒了。”水池前的人声音轻快地说，池子里的杯盘碗筷在柠檬味泡沫汇成的海洋里沉沉浮浮，泛黄的白沫溢出池沿在起泡的地板纸上聚成圆环。我张开嘴想要应答，话语却在出口前一瞬化为无形的气流，四散在洗洁精味的空气里。我只能再次以第一人称即时造句，我，我——

　　“我做了一个梦。”

　　“嗯？”

　　他似乎对这个感兴趣。我麻木疲乏的大脑因为这一句简短的回应开始兴奋起来，牵动从头到脚的所有神经，温热的血流经过每一条干涸的血管奔涌流淌汇于跳动的心脏，无数复杂感情的洪流涌动，我要升起来了。我拉直麻袋一样靠在门框上的身体，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衣着他的头发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微笑，牵动僵硬的嘴角，即使毫无理由的不安扒着脚踝爬上胸膛，微笑。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好像是晚上。......很冷，黑得不行，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不知道我在哪儿。"

　　他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我想逃走，但是我感觉不到我的四肢……有人在走动，在说话，我听不清。我还听见水滴下来的声音，离我很近，滴得越来越慢，我想它停下来又想它快一点，有人在拽我，然后……”

　　我有些恍惚，沉默片刻后轻而短促地接下一句：“我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