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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萦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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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泽正欲说下去忽觉肩上一沉——长恒睡着了。
俩人说着说着困意渐渐上涌,于是长恒微微歪着身子靠在永泽的肩膀上睡过去了,一捋头发顺势垂了下来。
他太累了,白天的奔波加上一晚上的长谈,长恒早就昏昏欲睡。
“……”永泽侧头看着他,微弱烛火下是看不透的深深情愫。
窗外夜已深,永泽轻轻拨过长恒垂下的头发,看到他不经意间放到自己腿上的手,慢慢地,试探性地伸了过去。
先是手指小心触碰,继而是手掌全部覆盖,永泽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微不可查地来回摩挲着。长恒的手也很好看,指节修长,肤色白皙光滑,尤其是握剑时那根根分明的骨节,拿捏地恰到好处,明明是很普通的姿势,不知为何在他身上就闪闪发光,惹人夺目。
永泽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期间一个姿势都没动,直到意识到有个窗户没关,外面的风一股股吹进来,永泽这才揽过他的肩将其放下来平躺在床上。
取下长恒头上的发簪,将头发平铺在枕头上,永泽接过一边的被子替他盖上,顺便将他两只白靴脱下放到床底,掖好四方被角,永泽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至窗边合上窗户。回来的时候打了盆温水放至床边,轻轻接过长恒在被子的手一点一点擦拭,从手腕至指尖,每一处都有照顾到,永泽低头看着,时而捏捏他的手掌,时而拨弄他的指尖,动作都是极轻极缓,看起来甚是暧昧。
待擦拭完毕后,永泽准备起身离开,一只手握住了他。
长恒在睡梦中牵住了他,此时的他显然是无意识的,只是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唔唔……”永泽以为他难受忙弯下腰轻轻询问道:“怎么了?很难受吗?”长恒没有回应,继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永泽又凑近了几分,俩人近在咫尺——终于,他听到了。
“阿泽……”长恒低低地说了一句,“阿泽,你等等我……”
像是平静的湖面砸入一块巨石,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久久挥散不去。永泽伫立在原地,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有多久没听到他这么叫自己了,他突然觉得当初的自己愚蠢至极,长恒开玩笑似的这样叫自己,自己却如此排斥,不许他这么叫自己。
然而,自己心底比任何人都愿意长恒这样称呼自己。
他并不讨厌这个称呼,尤其是长恒这样说。
除了爹娘在世偶尔这样叫自己,长恒是第一个,不知怎的,永泽心里一阵发酸,皱起了眉头。在长恒眼里,自己永远是个嫌弃他,不愿与他接触的孤高少年罢了,他自知自己性格孤僻,不易接近,在遇到长恒之前也没有一丝接触外界的想法,但就是因为长恒的出现,他的生活才有了改变。
沉浸在父母双亡的悲痛中迟迟不肯走出来的少年永泽,曾一度以为世界是灰色的。整日闷闷不乐,一个人坐在父母墓前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团子想安慰他也只是被呵斥跑开。
少年的他就坐在一个小土堆上,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下,静静地仿佛雕像一般待在那儿,直到天黑才回去。有时候心情不好,实在提不起胃口,甚至一整天都滴水不进,就巴巴地看着那冰凉的墓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我很快就会和爹娘见面了。
少年永泽时不时会有这种想法,他知道像他这样整日愁眉苦脸闷闷不乐,无论是对身子还是心灵都是不小的摧残,迟早有一天会郁郁而终。反正在这世上也无所牵挂,走了也好,清净。
明明还是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却有着如此消极老成的想法。
“盯了我这么久,我有那么好看吗?”初次见面,长恒就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看似调侃,实则颇有些调戏意味。
永泽有种自己被冒犯的感觉。
他立马就对眼前这人没了好感,过分的是这个男人在调侃他之后又朝他弹了一下舌,调戏意味顿时加深,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了。永泽心里憋着一团火,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做这种事。
没有跟太多人接触的他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是长恒这种上杆子跟他扯上关系的人,永泽一开始真的慌了,但也因为如此,永泽的世界有了一抹光亮,那是长恒带给他的。可以看出长恒平日里要务缠身,在仙域很忙的样子,经常俩人相处没多久他就说自己有事先行离开,即便这样,他也从未落下一次与永泽的赴会,坚持百忙之中不远万里来到那棵初次见面的桃花树下等他。
因为长恒的热情似火,永泽的内心也一点一点发生了改变,只是他接触人太少,不是很懂该如何得当地回应对方,所以每次都会让别人觉得他刻板严肃,生人勿近。
要是一般人早就受不了,这个人就像冰块一样难以接近,根本没办法交往,可长恒就不信了,他觉得这个少年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来得敏感。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性格的人,本着还原其少年本质的信念,不厌其烦地带领着永泽走出自我封闭的阴霾,可世事难料,还没等到他带别人走出去自己就陷入另一个旋涡中……
想到这儿,永泽握紧了长恒的手,他知道,那是他最痛苦的回忆,也是自己最不愿回忆的过去,或许,在长恒沉睡的十年里,曾无数次被那痛苦的梦魇支配着,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折磨着他,摧残着他。这个时候的他是最脆弱,最需要别人的时候,可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他就这样孤独地在痛苦的噩梦中熬了整整十年。
“我在。”不知过了多久,永泽终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一直在。”
……
长恒这一觉睡得可真是神清气爽,一觉睡到大天亮,以至于醒了还一直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下意识摸摸旁边,发现是空的,他才意识到永泽不在身边。
起身环顾房间,四周空无一人,长恒喊了一声:“永泽?”
无人回应。
“永泽?”
依旧没有回应。
长恒掀开被子下床,挠了挠蓬松的头发推开卧室的门走到客厅,看到客厅中间的餐桌上散发着袅袅热气,是永泽早起为他做的早饭。长恒左看右看,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回应,索性坐下来直接开吃,吃的时候长恒暗暗赞叹这粥熬得真有水准,不稠不稀,口感适中,温度也刚刚好,咽下去似乎还带有回甜。
用饭完毕,长恒正欲起身,转头就看到刚回来的永泽,“哟,回来了。”长恒端着碗走到水池边,边洗碗边说道:“早上起来没看到你,还以为你消失了呢。”
只见永泽拎着一口缸走进来放到地上,又从袖管里掏出一个口袋,“嗯?”长恒走近了瞧,颇有些好奇道:“你买了口缸?”
“嗯。”说着永泽打开口袋,一片桃花顺势飘落下来。
一口袋的桃花。
“?”长恒不解地看着他,“你摘了这么多桃花?”
永泽点头道:“准备做桃花酿。”
“哦?”长恒疑惑道:“你要酿酒?你不是不喝酒吗?”
“……”永泽看了他一眼,眼底泛起一抹涟漪,“不是给我的,是给你做的。”
长恒微怔,“给、给我做的?”
“嗯。”永泽道:“知道你爱喝酒,我就自己做了。”
长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呃……那个,我待不了多久……没必要的……”
“!”永泽心漏跳两拍,他没想到长恒根本不做长久待在这里的准备。
“你……”永泽道:“你要走吗?”
长恒微微低头,“我说过的吧,我会回去的。”殊不知等他说完这句话某人的心已经紧紧揪起乱成一团。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个不好,长恒心里也不想提,但此次来南畔就是为了暂时逃离琐事烦扰,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闲过之后还是要面对的,他是万万不敢忘的。
气氛突然变冷,长恒有点尴尬,于是转移话题,“唉,你不是不会酿酒吗?怎么又会了?”
永泽似乎兴致不高,回道:“我去学了,在你走后……总想着以后要做给你喝。”
长恒明明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故作开怀道:“哈哈,不用这么麻烦,我要想喝就自己去买,你看你,还废心思买缸来做。”
“不一样。”永泽低声道。
“什么?”长恒有点没听清。
永泽又道:“不一样,我想让你喝上我亲手酿的酒。”他顿了顿,继续道:“至少,在你留在这里的时候,我想让你喝上。”
长恒很想让他不去聊这些话题,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谁也不愿意去提,刚才长恒只是无意之举随口一说而已,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这次来南畔的机会,甚至比永泽还高兴,要是三百年前的他肯定会在永泽身边跳来跳去,一边逗着他一边拉着他到处游玩,可现在他已经没那个精力了,只是想寻得片刻安宁,心里还要挂念着仙尊的去向,就连和永泽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别人不理解的庆幸。
长恒接过那口缸,正准备冲洗,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永泽眸子微垂,似乎没有底气,问道:“你能一直待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