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的眼泪》萤飞秋窗

14、第十四章

　　一、
　　她回来了，终于回到熟悉的城市，曾经的留恋如今却只剩痛苦。
　　也是啊，如果连痛苦都失去，又有什么能让她支撑到现在？

　　俯瞰璀璨如白昼的街区，水容容竟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过去的时间像一场梦，而自己明明脚踏实地站在这里。
　　写字台上的电脑屏幕白光刺眼，邮箱界面显示的是一份入职通知函。工整规范，带着稍许的热情洋溢，来自林氏集团人力资源部。

　　晚餐后，修夏将为何没有认亲去做挂名总经理的缘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诉说了一遍。听完他的解释后，她倒释然了。设身处地换作自己，也不会贸然莽撞地跑去林家。
　　林董事长已经转入VIP病房，神志仍不清楚，林家派了人24小时看护。
　　“跟监视没区别，”他也是跟着医生蒙混进去几次，“林老夫人有林雪谦照顾，倒还不错。”

　　水容容好笑地纠正他：“外公外婆小舅。”
　　修长的手指不自在地抓乱一头黑发，“不是不熟么。”他干笑两声，心里接受不代表就能叫得出口啊。
　　这是修夏的事，熟不熟她都没兴趣，“嗯，那市场部熟悉了吗？”她更想知道，他放弃总经理之位去市场部当个小职员，半年来，有没有收获？

　　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这周升职通知就会出来，”满满的得意和骄傲，他还真像个巴望升迁的新职员，“产品助理，还可以吧？”
　　不，在水容容眼里，更像微服私访的太子爷，没有半点紧张感。
　　“还不错。”

　　在林氏，一个成功的产品经理需要懂得基本的珠宝鉴定，同时具备丰富的设计经验。了解市场的需求，运营、推广品牌，更要监控产品的设计，有时也要参与其中，以便能够及时调整。
　　产品助理，协助配合产品经理，简言之，聪明听话乖巧。

　　修夏做产品助理？如果产品经理还是那男人，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敷衍，“听说傅经理挺难相处？”修夏问出了心头的疑惑。
　　“难相处还算好的，”水容容宽慰道，“是没办法相处，同时，他也是要求合并的股东之一。”
　　愣愣地瞅着她，好一会儿，他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至于当初如何应聘进入市场部，修夏神秘兮兮地不肯说，只扬言是凭实力走的正规程序。那，为什么又要转产品？他让她耐心尽管等着瞧。

　　二、
　　玻璃窗户倒映出一张平凡的脸，只有眉宇间还依稀有着从前的影子。
　　狰狞丑陋的疤痕消失了，原本挺拔的鼻梁变得塌陷，左侧眉毛缺失的一块是用眉笔画上的。医生说幸好没有伤到眼球，耷拉的眼角做了个上提的小手术。最麻烦的，是失去的左侧鼻翼下方和右边下颚的创伤。
　　修复手术与整形同时进行，代价是两个月没有消肿，难受得吃不下睡不着。

　　“我进来啦，”装模作样地敲了两下门，红衣身影穿墙而过，一头倒在了水容容的床上，“你今晚睡吗？不睡我睡咯？”
　　失眠的那段日子，夜晚的病床经常躺着的是席安琪，睡得安然。

　　拿过搁在矮柜上的毛毯随手丢给她，“舒云她们还在看电视？”水容容打开空调后，才察觉自己何时变得这么习惯了？鬼魂哪里需要暖气被子……
　　“嗯，点播功能是个好东西，估计能看到天亮，”吐槽着外面几个电视儿童，席安琪又指向天花板：“还有一个在房顶吹西北风。”她说的是关妍。

　　又去房顶？水容容按了按酸涩的眉心，二十八层，算了，爬不上去。
　　见她打开房门，席安琪翻了个身托着下巴问她：“你去哪儿？”
　　“看电视。”床都给她占了，还问她去哪？

　　阴恻恻地坏笑，“哦，”尾音拖得老长，席安琪冲着水容容一番挤眉弄眼，“我还以为你去找修夏呢。”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拜谁所赐，现在除了有关林氏的事，其它修夏一律没空谈。连她的解释都不听，才半年，怎么变得这么任性？

　　“依我对男人的了解，他在吃醋。”十有八/九，席安琪自信地撩起垂至耳侧的长发，正对某人抽搐的嘴角，“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不信你可以去问？”
　　真想叫她一声姑奶奶，只谈过一次恋爱装什么经验老练？水容容心里想着，却点头连连：“行，我这去问，你可以睡了吗？”问个鬼，她脑子进水了才去问根本不可能的事。

　　“容容啊……”
　　刚握上门把的手不由使劲，她再啰嗦，休怪她无情。
　　“又怎么了？”
　　扭头只见席安琪已乖乖钻进了毛毯，露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惹人讨厌。
　　“暖气开大些，我冷。”

　　“要求真多，”嘴巴这么说着，水容容还是返回桌边调高了空调，“再烦我，小心把你赶去睡客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望着合上的房门，席安琪小声咕哝了一句：“海腥味这么重闻不到？”一定是感冒了。

　　“阿嚏！”
　　还没走到客厅，阵阵湿冷的空气就迎面扑来。
　　“容容，是不是感冒了？”徐素欣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关切地问她，“要不要给你煮杯姜茶？”

　　“不用，没感冒。”她随口扯着谎。
　　徐素欣狐疑地瞅着她：“真的？”

　　“真的，”揉了揉塞得慌的鼻子，水容容来到徐素欣身后，解下围裙，“去看电视，剩下的我来。”
　　“你去睡觉，飞机上你也没怎么睡。”
　　想要躲开的徐素欣，被她一把按住肩膀，“素欣姐姐，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水容容一脸的奸笑。

　　谁敢不听话，就等着进寺庙见佛祖。
　　起先是用来威胁成天跟踪整形医生的席安琪，当然，水容容的确也那么做了——没找到寺庙，找了座教堂，带她去听圣经。
　　大门还没进，席安琪就哭得惊天动地梨花带雨。

　　自此之后，席安琪收敛了许多，至少不会在人家做手术的时候再跟去手术室。水容容要求的，也仅限不许打扰医生工作。其余时间，她爱干什么干什么，没人管。
　　至于自己，徐素欣也是心有余悸。她没别的毛病，就是爱干净，太爱干净，偏偏只针对厨房。
　　身为医生的明舒云都甘拜下风，吃完饭必定不见踪影。

　　直到水容容出手抢过刷子，徐素欣才悻悻然退出厨房。
　　唯一一次据理力争的结果，水容容带她们去逛街。逛着逛着，又见到那座红瓦白墙地中海风格的教堂……席安琪惊恐地指天发誓最近她一直很乖，在看见水容容朝着徐素欣微微一笑后，跌倒在地。

　　关妍说水容容疯了，她却平静地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广场，跟随狂欢的人群跳起SALSA。
　　一曲终结，她放肆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也在那一天，她们明白，林雪还活着，活在名为水容容的面具下。

　　三、
　　扎起长发，补上缺失的眉尾，浅褐色眼影慢慢晕染。
　　浓密微翘的睫毛下，一双眼眸坚定、隐忍。

　　“唇膏就用这支，显得清纯。”席安琪挑了支裸色的，递给她。
　　水容容没有接，径直拿起了另一支唇膏。
　　“红色会不会太艳？”作为一群人中和化妆打交道最多的一个，席安琪觉得有义务提醒她一下，“不是应该低调些？”否则容易引人注意呀。

　　看着镜子里精心装扮的自己，抹上最后的红色。确实，换作以前，她根本不会考虑除裸色之外的颜色。
　　“那是过去，”如今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委屈求全的林雪，“在林氏，低调做人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是去等死的。

　　“嗯？你的意思，我们可以胡作非为？”
　　如果这是她们的理解，她不介意。
　　“有本事，你也可以掀个天翻地覆。”说不定，那些高层正巧坐久了想动动。

　　“耶，”大概闷坏的还有席安琪，“修夏生气算你的。”
　　淡淡一句，“没出息。”明舒云嫌弃地越过她，双手插进裤兜，跟着关妍离去。
　　挎上放着入职资料和画本的单肩包，“放心，他应该会忙得没空生气，”水容容望了镜子最后一眼，浅笑道，“只求他别把自己先玩脱了。”

　　“我听得见。”
　　门前走廊口，被议论的男人背靠着墙，哭笑不得看着她们。

　　“呃，你们慢慢聊。”席安琪眼见形势不对，顷刻间不见踪影。

　　“还有事？”水容容朝他走去。
　　有一种冲动，想抚平她眉宇间的忧愁，“没事，”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紧握的掌心缓缓松开，“第一天，要顶住啊。”
　　握住他伸出的右手，“嗯。”淡淡的回应，她心知肚明，这不是上班，是上战场。

　　身后是万丈悬崖，没有退路，除了走下去。

　　“水容容啊，你能不能快点！”
　　鬼哭狼嚎似的叫声回荡在高层建筑之中，夹杂着窃笑、怒骂。
　　“烦死了！”
　　幸好，她不是一个人。

　　林氏集团位于繁华的商务中心，此刻，与她相隔一条马路。
　　红灯即将跳转的滴滴声，以前她从未仔细听过，今天，才发现与自己的心跳是同步的。

　　绿灯亮起的刹那，水容容深吸一口气——
　　后面赶路的人撞上了她，挎包掉在地上，东西散落。

　　“啊，抱歉。”
　　西装革履的男人居高临下，道歉得毫无诚意，却在看到脚下翻开的画本时，弯腰拾起。
　　水容容面无表情地伸手：“还我。”

　　他眉头紧皱，拿着画本的手在颤抖。

　　“这是关妍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