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琵琶》2400

2、阿懋愿去

　　“阿姊！阿姊！”一个稚嫩的童声在耳边响起。
　　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竟是她当年的幼弟阿高模样！不禁把阿高搂到怀里，失声痛哭。
　　想不到死了还能看到亲人！那她这江倒投的不亏！
　　阿高被唬了一跳，却因他自幼与阿姊感情好，又想起最近阿爷阿娘在商量的事，想是阿姊不愿离家，也不禁哭出声。

　　姊弟两个这边哭作一团，爷娘两个那边也是愁眉不展。
　　狄邱氏拿着帕子在拭泪。狄老二摆出一张黑脸，好半天才开口。
　　“明日永乐坊选人，你带阿懋早些去。”
　　邱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你当真要把阿懋送去当歌伎？！”
　　狄老二烦躁地摆摆手。
　　“咱不签死了，不过两三年，等家里光景好些了再接她回来！且那永乐坊里有好吃好穿的伺候着，还能学些东西，不知比咱家强多少！”
　　“……”邱氏也是知道家里的情况的，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但她的阿懋啊！自打生下来就没离过她的阿懋啊！她怎么舍得！永乐坊虽不是平康坊，但谁都知道里面的龌龊也不少！她怎么舍得！
　　狄老二最怕女人的眼泪，把手背到后面就走了出去。

　　走到阿懋门前，听到里面的哭声，心里更是烦躁，索性离了家，到家里仅剩的间铺子里去了。

　　别看狄家现在是个破落门户，时间在往前个几十年，那东市里狄家的铺子可是满满当当一条街。虽说天子脚下达官显贵是多如牛毛，不把小小一条街的铺子放在眼里，但在普通老百姓心里，狄家老太爷确实是个人物，天生的算盘脑子不说，为人仗义疏财，乐善好施，很得人心。可惜可惜，好竹出了根孬笋，阿懋的大伯，也就是狄大老爷，向来是个讨人嫌的癞皮狗，不知怎的惹上了官事儿，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经得起的，一夜之间，铺子全都封了，大老爷抓到牢里被判了腰斩。可怜狄老太爷精打细算、规规矩矩地经营了大半辈子，临老临老被自己儿子给坑了。气得他不久就散手人间下去教训儿子了。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

　　狄老二其人，说不上多正派，但心地倒也不坏；不算多聪明，但也不蠢笨；虽说遇上这么大的倒霉事，但到底平安地长大了，还娶了媳妇，生了一双儿女。对女儿吧，虽说比不上儿子，但他也是疼的，他怎么也干不出卖女儿这种事，只是现在事到临头，他不得不做出决定。
　　原来是这样。狄老二长成后做起了布料生意，这么些年总算有了些起色。但就在最近，一个南方归来的商人拿了张借条来找到他，说是当年狄老大借了他三百两没还，现在连本带息要狄老二还他八百两！这就像一道惊雷把原本平静的狄家炸开了锅！别说八百两！现在他们家连三百两也拿不出来啊！好说歹说才让对方松口只叫他们先还五百两，剩下三百两以后再还。
　　好不容易砸锅卖铁、东拼西凑才得了四百多两，对方却怎么也不松口了，最后这几十两可把一家人愁坏了，难道真的要一家人都去签了契给他家当奴婢？
　　这时有人给他们家出了个主意：永乐坊要选小娘子，你家阿懋长得水灵声音又跟百灵鸟似的，何不去试试？
　　狄老二立马就黑了脸，作势要把那人打出去。
　　那人也不恼：老二你别急，那永乐坊又不是平康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就是为那些大老爷们唱唱歌儿弹弹曲儿罢了。阿懋选进去不愁吃不愁穿，而且里面琴棋书画舞哪样不教？竟似个千金小姐上学堂。等个三五年学成，说不定被哪个贵人看上了，可不是她的造化？
　　狄老二也陷入了沉思，他倒不指望女儿被贵人看上，他知道他们身份低微，从来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如果一家人都卖身为奴，那也许还不如女儿在永乐坊里过的呢。
　　这样想着，就试着跟家人提了一下，家里人的反应竟比前面债主来时还大，邱氏和阿高哭着喊着不同意，连在床上躺着的神志不清的狄家老太太也似乎感觉到什么，嚷嚷着让阿懋到她怀里来。狄老二的脸又黑了，但这次是因为羞愧的，他跟他大哥一样不是个东西啊！他怎么能把女儿推到火坑里去呢！虽然明面上是个歌舞坊，但谁不知道那就是个贵人们的暗娼坊！就算过几年他接了女儿出来，别人怎么看女儿！且女儿还那么小，头一次离家这么久，还到的是这种地方，要他怎么放心？！

　　谁想阿懋在祖母怀里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小脑袋，两汪秋水盈盈，朝狄老二一拜，道：
　　“阿爷，阿懋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