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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季萌扶着案台慢慢站起来,他的头很疼,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也模模糊糊,一时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想不起来自己在哪,想不起来自己要去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前清晰了一些,耳边也不再乱响,渐渐意识到他正身处在间不大的屋子里。
      他正扶着的,就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家具,一个灰扑扑的木案台。
      这屋子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唯一的木案台上只孤零零放着个香炉,香炉里只有寥寥几根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香根,香炉旁放了三枚颜色发乌的铜钱。除此之外,这案台上别无他物。
      季萌想,这大概是间废弃不用的破庙。
      这庙里空留四壁,却并不脏乱,甚至没什么浮尘,破案台颜色灰暗,但上面倒也是干干净净。
      案台后面空荡荡的灰白墙面上挂了副画,虽然因为有些年头已经显出旧了,不仔细看,已经和那灰白墙面融为了一体。
      画上画的应该就是这庙所供奉的神,想来当年作画人用的也不是什么好墨,如今那墨色已经去了八九分,只还隐约看得出画的是个穿道袍的白胡子老头。
      虽然画上一个字没写,画画的人也没用印,但季萌指着那白胡子老头还是脱口叫出了“凌云子”。
      他也不大清楚自己怎么会知道这老头的名号,但他清楚吸引他的并不是这幅画上的人,而是画后面隐藏的东西。
      画后面有东西——季萌的脑子里没来由蹦出这个想法来。
      于是他卷起自己宽大的袖子掀起了这副画。
      画后面还是灰白的空荡荡的墙壁,他敲了敲,并不是空的。
      墙上只有三道不知隐藏什么含义的很浅的刻痕。
      但季萌却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点头绪。
      他于是将画放下,慢慢蹭着走到了这间小庙的门口。
      庙外是荒凉的野地,野草好有寻常成年男人半人多高。
      万幸现在日上中天,否则在这么个荒郊野外,季萌自己都能把自己吓个半死。
      季萌叹了口气,抬起手略略遮了下有点刺眼的阳光。
      而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卷好了的袖子又滑了下来,挡了他大半张脸。
      季萌此刻身上穿的正是和庙里画上仙人差不多的广袖长袍,但他实在太瘦,个子也算不得高,撑不起这么仙风道骨的衣服。
      季萌将袖子和裤腿都仔细卷好,并打量起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来。
      他这身体,大概是十二三岁时的样子,可见的胳膊细瘦伶仃,骨头支棱着。虽然这荒山野岭也没地方照镜子,不过想来也是青涩干瘪一丁点意思都没有的。
      季萌叹了口气,眯着眼拨弄了几下手指。
      他的手倒是长得好,十指尖削,指甲有小指半指长,大概是等闲人家养不出来的。
      季萌心中略一盘算,又走回到庙中案台前,将上面那三枚铜钱握在手中揉搓了一会,又掷到了案上细看,看过后他向那画像一揖,就出了庙门,拨开向东方向的野草一路走去。

      他倒是死心眼,一路只往东方走,又饿又渴地走了大半日,走到太阳将要落山时才寻到了官道。
      许是他运气好,那处正有一间孤零零的驿站,门前那褪了色的棕黄色驿字旗子在晚霞微风中懒懒抖动。
      这驿站着实也不大,满打满算估计也就两三间房。
      却是巧得很了,眼看着正有来头不小的人物正在这驿站内休息。
      驿站门外有十几个穿皮甲配长刀的侍卫,因驿站太小,他们也没进去,有就地坐着休息喝水的,还有在一旁喂马的。
      天色微沉,季萌的眼睛有些发痒,他抬手遮了右眼,只用左眼望向那些侍卫,渐渐看出那十来个侍卫身上漫散出的细线。
      这些侍卫全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身上都有些常人看不见的血腥气。
      季萌眯着眼细细看去,看出那些人中有三四个寿数所剩不长,其他的却都多少有将得爵封侯的泼天富贵。
      季萌心念一动,硬挤出了几滴眼泪往那驿站门口跑去。
      季萌方从草丛里摸出来,那站在最前面的侍卫就已提了刀上前想拦住他。
      季萌跑没两步,还没等那侍卫拦住他,他裤腿一滑,落下的裤子就绊得他摔在了地上。
      季萌只顾得一手护了脸,另一只手臂蹭到了地上磨出一道血痕来。
      他还来不及觉得丢脸,已有两个侍卫将他架了起来,领头那个年纪最大也最具威严的男人高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季萌疼得轻轻吸了口气,抬头去看这几个侍卫。
      他自己知道自己唯有这张脸生得最有迷惑性,虽是跋涉了半日又是汗又是灰的,也不过只平添点无伤大雅的狼狈可怜来。
      况他看着年岁不大,垂着泪眼仰头看人,真是能将铁石心肠的人都看化了。
      这些侍卫里还有几个没及冠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正架着季萌右半边身子的,看到他这副孩子气的样子,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已经松了些。
      询问季萌的侍卫头领见他还是个孩子,也皱了皱眉,复又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会到这么个荒山野岭里来?”
      季萌远远看到他们时,心思已经转过几重,侍卫头领问完话后他就作出挣扎状,架着他的年轻侍卫不免低声好言相劝,“你快老老实实回答我们头领的问题。”
      季萌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
      那侍卫头领上下搜了搜季萌的身体,见他身无长物,便使个眼色让两个侍卫将他放下,转而皱着眉头道:“你不会说话?”
      季萌轻轻活动了下手腕,又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在侍卫头领身上飘了飘,便看到头领身上挂着的晋王府的腰牌。
      侍卫头领不免疑惑更重。
      季萌仰着头向侍卫头领笑了下,抓了他的手掌写了几个字。
      侍卫头领立时攥了拳头,低下头仔仔细细打量了季萌一番。
      “跟我进去。”
      他说完便转身大步向驿站内走去。
      季萌勉强跟上侍卫头领的步子,走起来跌跌撞撞狼狈极了。
      进了驿站大堂,便看见驿站内里陈旧不堪,原也有三间房间,却只剩下一间还略略像点样子,其它两间都没了房门,就用块斑驳破布勉强遮挡着。
      大堂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管事样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在柜台后站着,另有个二十来岁瘸了条腿的青年正在一旁看着一壶正烧着的水。
      那两人见侍卫头领走进来,都有些胆怯地往阴影处缩了缩。
      侍卫头领也未管他们,大步领着季萌走到驿站内那唯一一间房门完好的房间外。
      季萌跟在头领身后,回头细细看了那两个男人。
      此时天色已经渐黑,这破败的屋子在季萌眼中渐渐转变成另一番模样,那两个男人也各自显出另一副面孔来。
      那管事浑浊的双眼古怪地转动几下,像蛰伏的毒虫一般阴冷地盯着季萌还有些流血的手臂。
      季萌忙转过头紧紧盯着头领的后背。
      头领上前轻轻叩了叩门,低声道:“王爷,您休息了么?”
      门内传来衣服摩擦的簌簌声,有个颇温和的男声传出来,“子文有何事?你进来吧。”
      头领便将门推开,走向屋里的晋王,在他耳边低声道:“王爷,有个自称是‘灵侍’的孩子突然出现在此处。”
      晋王已披了外衣坐到了这小屋里一张缺了条腿的木桌子后面,他看着大概三十许,面白无须眉眼细长,很是儒雅温和的模样。
      但季萌第一眼看见他,便知他却并非真是个温和的人。
      季萌单膝跪下,向晋王行了个士族拜见王族的礼节。
      这倒是使得晋王略略挑了挑眉。
      季萌就这么半跪着慢条斯理地解开了在腰间绕了几圈的腰带。
      季萌的上衣本来就宽大,解开了腰带和里面的暗结后,衣服倏地滑落下去,露出里面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来——他的心口位置有个八角形状的伤疤,正是八角印的样子。
      晋王和子文俱是行伍出身,自然都看得出这个孩子身上的并不是新伤,且还是被人一刀一刀生生刻出来的。
      季萌现在也不大,这伤疤好有五六年了,想来这八角印是在他还是个懵懂稚童时被人刻的。
      前朝兴巫蛊术,至今民间仍未绝迹,晋王看到季萌身上巫术刻印倒没什么特别表现。
      但当晋王从季萌心口的八角印一直看到他的脸,心头却是猛地一跳。
      晋王立刻怀疑这孩子是谁为他设的局,但能这么大费周章寻到这样相貌的一个孩子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况这局要五六年前便着手准备——那时节便能有这种心思力气的,如今还真没剩下几个了,有这手段的人,也还犯不着用在他这么个藩王身上。
      晋王将季萌扶起来,将他的衣服拉上去,神色有些凝重地问道:“你说你是灵侍,却又对我行半礼,你是什么来历?”
      见季萌没有回答,子文在旁忙解释,“王爷,这孩子似乎不能说话。”
      晋王一惊,心道纵真是个局,也难为谋划者如此心细了,但他面上依旧平和,慢慢点了点头,“那你写出来吧,你既然懂得礼节,又能为子文说明身份,想必也是识字的。”
      季萌点点头,见桌子上有个茶壶两个茶杯,便拿起茶壶晃了晃倒出一点水来,用手指蘸着写出“阳泉季氏季萌”六个字来。
      季萌写的是板板正正的官体字,看得出应该是花过功夫练过字的。
      阳泉季氏几个字很快就干了,晋王却盯着桌面久久不曾言语。
      过了许久,天色更暗了,晋王才缓缓吐了口气,“季氏......你如何证明你是阳泉季氏子弟。”
      季萌早想到晋王会问,他自将束发的五股绳解开,一头乌发散落下来。
      季萌年岁不大,披散着头发时一张小脸尚有点莫辨雌雄的感觉。
      晋王紧紧盯着他的脸,已看出来几分故人的影子,不禁心头发涩,其实已经对这孩子的来历信了八分。
      季萌慢慢拨开自己的头发,从中间的发缝向头顶轻轻摩挲,在靠近头顶的地方能摸到一个极小的火焰形疤痕。
      季萌再次半跪下来,微微低下头,让晋王看自己头顶印记。
      这是阳泉季氏独特的标记方式,在孩子出生不久由族长亲自印上,这小小火焰形状的疤痕会伴随这孩子一生。
      当年那一场大火已将季氏故地烧了个干净,这隐秘标记,旁人等闲是仿不出了的。
      晋王的手指有些抖,他伸手触到季萌头顶那一点印记又很快缩了回来。
      “是了,不会错,你的确是季氏子弟,季氏嫡系子弟。”
      晋王还待再说什么,他们脚下忽然一震。
      子文已经拔了刀出来护卫在晋宁王身前。
      晋王并不如何慌张,一双眼紧盯着房门处,但饶是他极力保持镇定,瞳孔也不自觉紧缩,显是因所见之物而控制不住流露出些许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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