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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身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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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元四十六年冬,天气比往年都要冷一些。
状元府最偏僻的破屋子里,傅宁欢盖着又薄又破的棉布被子,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外面,喜庆欢快的喜乐声传到这破落的小院子来,衬的此处更加萧索。
“芙蕖?”
傅宁欢叫着她陪嫁的小丫鬟,声音沙哑的像破败的风箱。
“姑娘,您醒了?”
话音从门外传来,片刻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外面的冷风夹杂着碎雪呼的吹进房间。
芙蕖手脚利落的关上房门,端着炭盆快步走了过来。
屋子里太冷了,姑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受不得冷,她去了一趟大厨房,低声下气的求来了半盆末等炉炭,虽然大半都是碎块,总比没有的好。
边走着,边脆生生的和傅宁欢说话:
“姑娘,今日约莫着是要下雪了,算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呢!”
芙蕖打开铜炉,将烧的红红的木炭一块块的码进去,码好了,端着炉耳挪的离傅宁欢近了些,才擦擦手将傅宁欢扶了起来,在她的后背塞了个迎枕。
“芙蕖,外面什么声音?听起来好热闹啊。”
傅宁欢声音稍低,总觉得心里有些惴惴的。
“姑娘,是……是隔壁张大人府上有喜呢。”
芙蕖抿了抿唇,随口胡诌。
她不敢说实话,想起那个狼子野心的负心人,害的自家姑娘成如今的样子,自己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芙蕖恨的牙根紧咬,口中立时散出淡淡的腥味。
傅宁欢虚弱的笑了笑:
“大喜,真热闹……真好啊……”
呢喃着,她想起了薛肃。
他曾立誓,许自己十里红妆,
“赵,赵盛安……大喜?是,是……”
傅宁欢抖着唇,有些不敢说出来。
芙蕖鼻子一酸,咬牙的道:
“是薛肃,不对,现在得叫他驸马了,这状元府,以后就改名字叫驸马府了。”
果然!这两人,果然是在一起了!
“薛,薛肃……”
你果然负了我了。
怒急攻心,傅宁欢眼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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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傅宁欢费力的睁开眼,看到芙蕖正趴在她的床边,抽抽搭搭的哭。
“芙蕖。”
虚弱的声音响起,芙蕖猛的抬起头来,红肿着的眼睛,惊喜的道:
“姑娘,您醒了!”
“嗯。”
傅宁欢借着芙蕖的手劲儿,坐了起来。
看着破败的房间,身上的薄被,傅宁欢抬起手,轻轻的抚了抚脸庞。
“拿个铜镜过来。”
芙蕖转身,从裂了的梳妆台上,拿起铜镜,递给了傅宁欢,端了油灯站在一旁。
铜镜里,虚虚的显现出傅宁欢那张苍白衰老的脸,双眼凹陷,消瘦不堪。
曾经是名动京城的定国公府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华绝代,容貌倾城。如今,才二十七岁,却已经缠绵病榻,面老色衰了。
“呵呵……”
傅宁欢低低的笑起来:
“芙蕖,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过得像个笑话?”
不待芙蕖回答,傅宁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如果,如果我真心悔了,父亲,父亲他会不会原谅我?”
“姑娘……”
“哟,芙蕖,都一年了,你们家姑娘还不知道定国公府的事呢?”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一个穿个粉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随便屈了屈膝算做是礼,继而脆声的道:
“婢子彩蝶奉公主之命前来探望,傅姑娘安。”
芙蕖一步上前,梗挡在两人中间,厉声斥到:
“你来做什么!回去告诉主子,我们家姑娘好着呢,出去!”
“啪!”
彩蝶扬手,狠狠打了芙蕖一个耳光,力道大的让的芙蕖偏过了头。
“傅姑娘,你这小丫鬟可真是没什么规矩,婢子便帮你教训教训,还请傅姑娘不要见怪。”
欺人太甚!傅宁欢硬撑着身体坐起身来:
“你、你不过就是赵盛安……身边的……一条狗,也、也敢如此嚣张?”
彩蝶被这话呛的一噎,面色很是难看,想了想公主交代给自己的话,又笑了:
“我为什么不敢嚣张?真当你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定国公府嫡女呢?”
说着,彩蝶嗤笑一声,心中很是期待傅宁欢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定国公府都没了,你现在不过是借着老定国公的免死金牌在苟延残喘罢了。”
说着,抬手摸了摸鬓发,看着傅宁欢瞬间苍白的脸色,声音里带着快意:
“我们公主好心,就给你们主仆一口饭吃,傅姑娘,我还是给您一句忠言吧,收起您的咄咄逼人,不然呵,你们啊,今后的日子,连狗,都不如!”
话落,也不去看傅宁欢,转身扭着腰肢走了。
芙蕖看着自家姑娘的模样,很是害怕:
“姑、姑娘?”
傅宁欢低下头,看着地上跪着的芙蕖,呆愣的轻问:
“芙蕖,她说的话,什么免死金牌,我、我怎么听不懂啊?父亲,父亲怎么了?”
芙蕖咬了咬唇,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啜泣着道:
“老爷在和月夷族大战中吃了败仗,薛肃不知从哪儿得来了几份书信,说是老爷通敌卖国的证据,皇上一怒之下,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傅宁欢连身体都在抖,她想到了刚才彩蝶说的话,心都跟着痛了起来:
“那,那我……”
“老爷他,用唯一的免死金牌,换了姑娘的命啊!”
话语一出,傅宁欢僵住了身体,豆大的眼泪从眼角留下,皮包骨的长指指着薛肃房间的方向,仿佛要把中间隔着的墙都戳穿。
“薛肃,薛肃!!你!!”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傅宁欢慢慢的闭上了眼。
“姑娘!!”
芙蕖扑过来,尖利的声音穿透黑夜,可是,很快便隐在外院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中了。
状元娶妻,公主出嫁。状元府大摆三天宴席,戏台日夜不停,每个人都充满喜意。
至于府中最西面角落里的破落小院中发生的事,没人会管的。
芙蕖呆滞的将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人轻轻放在床榻上,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细绳子来,上面串着姑娘私库的钥匙。
说是私库,只不过是个上了锁的破柜子。
开了柜子,芙蕖找出了一个包的整整齐齐的布包,打开布包,露出了艳红的颜色。
那是一件红裙。
上好的丝羽冰锻,即便是时隔多年依旧流光溢彩。
“姑娘,”
芙蕖微笑着,帮着傅宁欢细细的净了身,小心翼翼的将衣裙穿好:
“这是您亲手绣的流仙裙,您最是喜欢的呢。”
芙蕖拉平衣摆上的褶皱,拿起炭笔轻轻的为傅宁欢描了眉。
她家姑娘,以前最是爱美了,如今,也一定要漂亮的走。
整理好了,芙蕖深深地看了一眼傅宁欢,起了身。
姑娘,芙蕖很快就回来陪您。
打开门,芙蕖看着门外飘飘扬扬落下的第一场雪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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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元四十六年冬,本是大喜之日的状元府,莫名起了一场大火,火势极大,死伤无数,包括了当朝状元郎薛肃和新嫁公主赵盛安,他们被人锁死在新房内,活活烧死了。
崇元帝大怒,下令彻查,可除了新房周围的桐油和门上的锁,什么都查没能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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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京城百里外的地方,一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单膝跪地,整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的面前一前一后立着两座新墓,碑上的字凌厉深刻。
爱妻傅宁欢之墓
婢女芙蕖之墓
男人的手轻轻抚摸着面前的碑,声音轻轻的,出口便被风吹散在四野。
“阿宁,如果我没有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