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丈夫一言九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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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如绣娘手中针线，紧紧密密连在一起，连成一幅独他能懂的绣品。人事冷暖似乎也在他眼里有了显形，这是他一向不在意的。
直直望着床边帘帐失眠的少年，虽说还是面无表情，但也多了一分烟火气。
师父临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在他耳边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万物有灵，重其意，复其明。”
世上所有事物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尊重其本身，其实也是算尊重了自己。表层含义是懂了，可师父讲这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抿了抿唇，过了很久，睡意终究还是袭来了。
如海水在月光下涨潮，一点点浸没他的身躯。
半梦半醒之间，他梦到了许寅，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许寅蹲在一个黑暗的小角落，身体缩成一团，埋着头，似乎在哭泣。
他赤脚慢慢的走了过去，路上看起来很平稳，但他有种莫名的虚浮感，走着走着，身体跟着路面一上一下，他似乎又要摔倒了，在最后一刻又总是直起来身子。
走了许久，他终于到了许寅的身前，他蹲下来，手轻轻覆盖在许寅的头上。
许寅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泛着红，泪光还在眼里闪烁“大哥哥，你也没有爹娘爱了吗？”
不知道是哪翻来一股桃花香，轻轻的拥住了他们，好似一位满怀慈爱的母亲。
殷衍笑了一下，上挑的凤眼也漫起了温柔，在桃花香里相得益彰，他的嘴唇不厚，显得唇珠也明显了起来。
“有的，无论你我，我们都是没有被放弃之人。”
许寅突然消失了，在他手下化成了一阵烟，消散开了来。
似乎是刹那之间，一颗桃树在他面前出现。它长得挺拔而高大，落花三五成群的飘了下来。
殷衍用手抚摸着它“原来，你就是许寅家的桃树。”树枝轻轻的摆动着，似乎在回应他。
陡然之间，面前传来一阵人濒死的呻吟声，还夹杂着呼救声。
恐惧，绝望，不甘等负面情绪全传到了殷衍的身体里，他震惊地抬起头，桃树却失去了生机，花瓣迅速凋零，树枝掉落，它开始萎缩了。似乎一下就从春到冬，时间高速飞转。
殷衍的眼里多了许多情绪，他一向聪明，可此刻的悲哀却难以平复。“你是不是在求救，或者说，你是不是在鸣冤”。
“你承载着这家人的信念，来向我表达意愿。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外乡人是谁，没有办法帮你。”
桃树依旧没有反应，生机从它身上悄然流走，它快要枯死了。
“难道还说是，另有隐情？”
从梦中醒来，收拾好衣装，和师父说了一声，便按照记忆，去向了许寅的家中，他要去找到那棵桃树。
桃树与昨晚看到的并无二致，只是多了个在树下翻翻找找的小孩，许寅。
殷衍走了过去，许寅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大概是村长和他说明了殷衍他们不是坏人。他把一个罐子埋进了土里，隐隐传来了水声。
殷衍问道“你在埋什么”
“桃花酿，埋个半年以上就好了。我阿爹阿娘之前年年酿”许寅过了很久回道，过了会又补了一句“水是干净的。”
“可是……”已经要搬村了，这酒还有什么意义呢。
许寅知道他要说什么，孩子气的回了一句“我知道，可是我会回来的。”
他用手扶着地站起来，身子还有些不稳“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我去了哪里。”
殷衍沉默着，望着他一点点远去。身后的桃花树树丫摆动，也为许寅奏响了别歌。
无期的等待，桃花树下的酒酿，这就是所谓的故乡情谊吗？
回到了客房，殷衍将梦到的内容悉数讲给了方丈，方丈推推手中的佛珠，佛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觉得，这件事是什么样的真相”
殷衍闭上眼睛想了会“那个外乡人说不定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村长的阴谋。”
方丈嗯了一声“那这样对村长有什么利益，杀了这么多人，耗费如此大的功夫背井离乡。”
“不知道”殷衍诚实的摇摇头“应该还有许多背后的事情我不知道。可现在也没有时间来给我们调查了，他们要走了。”
“还是和他们一起走吧，应该能知道不少东西”。方丈道“许寅那小皮猴估计在路上没人帮要吃不少苦。”
“好。”淡淡的不安萦绕在殷衍的心间，他觉得，这件事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出现。
待全村完全收拾好了，已经到黄昏了。
一村的人拖家带口进行远走，来背弃故乡。
抬头望去天空尚是湛蓝，远处却已是另一番光景。黄晕与紫霞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火红悄悄慢慢笼罩住整个天际，在战局外面还有几朵白云隔岸观火。
无论这天空下的人乐意与否，黑夜与白天日复一日的战争已经开始，结局早已注定，黑暗又将降临，给这群人带来隐秘的不安感。
村长并未对为什么要夜里出发做出解释，他抬头望了一圈村民，挥挥手出发了。
这里作为穷乡僻壤并不会浪得虚名，路是真的难走。走个几十丈还没被绊到几乎不可能。
还好殷衍年轻力盛，关注着自称尚宝刀不老拒扶的方丈和脚下的石子并不吃力，直到看到许寅.
失了一条腿没多久的小孩子走路本就吃力，更何况是这样的路，瞧着一步一摔也难免有些揪心。可是。
似乎没有人看到一般，村长忙着哄怀里发怒的娇妻。而许寅周边的村民，全都在视而不见。甚至有的人慢慢挪开了与许寅的距离，也许在这种时刻，没人想去管这种闲事。
除了闲得慌的殷衍。
“拿着。”许寅怀里忽然多了一个包袱，旋即有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他回过头，殷衍清冷的眉眼就出现在眼前。许寅慌了起来，挣扎的幅度有些大。幸亏许寅昨晚洗了个澡，身上干干净净的，不然殷衍估计真要见死不救了。
殷衍瞄了他一眼，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别摔了”语气还是冷淡的，却还是漏出了一点关心。也许是太久没有收到了善意，许寅没再挣扎。
他靠在殷衍的怀里，殷衍身上有着一股不浓却难以忽略的檀香味。他左手拿着包袱右手抓紧殷衍的衣襟。
“谢谢你。”他很小声的说了出来，因为是小孩子，小声的说话就有很浓的软糯味。
殷衍没有回应，也许是路难走，也许是要观察其他人身上的细节，又或者，他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走了许久的路，许多昨晚没有看出来的细节冒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村民异常的听村长的话，走这么长的路了，却没有人提出一个与村长不符的意见，比如停下来休息休息，又或者对村长把自己的行李都分给别人提提出抗议。简直，就像村长的……傀儡。
而村长本人，虽然嘴上依旧与方丈谈笑风生，或者装作无事的哄着妻子。但是明眼人却能看出来，村长现在心里十分不平静，仔细看去，他的眼底有掩盖不住的慌乱。他在逃避什么，或者说，他到底在恐惧什么。
终于走过了最难走的石子路，眼前的路慢慢的宽阔起来，也平坦了许多。天空终于成了一块染过色的黑布，包住许多难以言说的秘密，任它们慢慢发酵。众人都举起了篝火。
走到现在，村长似乎也放松了一点，他笑着和方丈说“走了这么久，人都要……”话还没说完，被殷衍出声打断“有人！”不仅有，而且数目绝对不少。
村长听了他这话，一张脸瞬时煞白，他下意识喃喃道“完了”。
“什么？”方丈就在他身边，没有听清。
村长没有再回答他，他只是死盯着前方那一处看不清东西的阴影。果不其然，那片阴影下走出来一个人。
殷衍放下了许寅，手摸上了背后的剑，这把剑还没有沾过人血。殷衍也从没对它有过什么计划，但是不知道今夜它会不会破了先例，一切都还未有定数。
那人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在月光下闪着隐隐的寒光。走出的步伐不大，但是却步步蕴含杀机。
随着他走近，他的面容跟着吐出的话语一起慢慢清晰。他是个面容端正的男子，嘴角勾起的笑意和眼神里毫无遮拦的杀意却给他裹上一层痞气。
他的背是挺直的，微微偏头，眼神直直射在目光躲闪的村长身上“村长别来无恙，一别多年，还是这么不知王法，滥杀无辜啊。”
方丈走了两步向前“贫僧乃国福寺方丈，敢问施主拦人去路是为何故？”
那男人盯了村长一会儿，片刻之后才对方丈施之一笑“方丈有所不知，此人蓄意传播瘟疫，祸害周围村庄，已有许多人命丧他手。我作为这鮀浦的一位小官，怎能不除之而后快。”
村长在方丈后面梗着脖子道“此人胡言乱语！”
方丈低了低头道“请问施主可否有证据，或者说知道我身后这位施主的作案原因。”
男人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双眼睛笑得很是恰意“人之初性本恶。村长为何这样，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村长没有再做声，他的一双眼睛死盯在男人身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挖了他的舌头。
方丈点了点头，也笑了笑“既然施主现在手上尚无证据，不如还是等这个村子的人到了有衙门的地方，再让衙门来进行定夺。”
男人抿起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建议，他想了会，咧嘴一笑“我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让村长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我手上，未免太不值了些。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先放过他。”
他脚一偏，身子转了过去。刀摩擦在地上，发出了轻鸣声。
殷衍握着剑的手还没有松，直到看着男人走入黑暗之中。
男人转身的时候轻松道“保重性命啊，我亲爱的父亲。”
这话当然不是对方丈说的，只能是那个面色灰青的村长。殷衍的心紧了紧。
要继续走下去，那片阴影是必经之地。踌躇了许久，村民们还是上了路，除了殷衍和方丈之外，几乎每个人都是心惊胆战的。经过那片阴影，所有人都放轻且加快了步伐。
殷衍可以感知到，里面藏了不少人，只是没人敢去探看。出乎意料，男人没有动手。
远离了那片阴影，殷衍松开了握着剑的手，重新抱起了许寅，无视了他小声的抗议。
村长近乎晕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连他难哄的娇妻都不敢再喧哗。
这些人，终于暂时远离了死亡的阴影。
还在阴影里的男人伸了个懒腰，把刀塞到背后手下的手里“大丈夫一言九鼎，真是句好话。”
他望向村长那群人远去的目光阴冷，语气却依然轻快“可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大丈夫一言九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