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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日很长,一世很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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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出嫁前的一晚,父王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你都要记住,你是齐国公主,我姜光之女,切不可做有辱国家,有辱身份之事。”
那时的她虽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父王的教诲她一个字都不敢忘。
出嫁那天,送嫁的车队绵延数里,她成了全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帛,奇珍异宝随她入卫,就因为她是齐国公主,齐庄公的掌上明珠。一路上纷飞的大雪因为这喜庆的红色被衬的格外美丽。有卫人为她作诗,赞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天真的以为这会是爱情的开始却没有想过这会是悲剧的源头。
“庄姜,呵,齐国第一美人,你知不知道你父王为了把你塞到我身边费了多大的功夫,呵,那么多的陪嫁,他图什么,不就是想要你多探听些我卫国的情报吗?庄姜,你,你就是个奸细。”
看着醉倒在身边不省人事的男子,她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原来这就是娘亲告诉她的金玉良缘。
(二)
大婚之后,她能见到他的机会很少,只有再祭祀大典或者是国家盛宴上才能见他寥寥数面。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为何却会落得如此下场,她不敢问,也不敢怨,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是齐国公主,她不能做任何有失身份的事情。
春去秋来,新燕又开始在屋檐下筑巢了,算算日子,她在这座深宫别院中也已荒废了三个年头。那日午后,她对着镜子梳妆,年仅十七的她居然在青丝当中发现了几根白发。
“宣儿,帮我把白发藏起来吧。”丫头的手法很利落,不一会发髻已经挽好了,戴上金簪,她还是那样的雍容华贵,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
从来都是女为悦己者容,她从无悦己者,但是妆容却是丝毫无差,因为她是齐国公主,不能做任何有失身份的事情。
见他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那日的天很蓝,微风轻拂,是个极好的日子。
他带着一位怀有身孕的美妇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和她的梦里一模一样。早就听说他的身边多了一双来自陈国的姐妹,十分受宠,想来眼前的便是那当中的一个。
他指了指丫头怀抱中的孩子,“这是孝伯,他娘亲生下他就死了,这孩子本来应该由戴妫照顾,可现在戴妫也要生了,就暂时交给你抚养了,毕竟你也算这孩子的嫡母。”他的声音低沉威严,容不得有半分质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多出一个孩子,但是她不能拒绝,抚养夫君的子嗣本就是嫡妻的责任,尽管她心中难过但她是齐国公主,不能做任何有失身份的事情。
“是,妾身会......”她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却不想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早已转身离开,原来他竟是那样的厌恶她。
成婚并没有把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但是却把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位母亲。照顾孩子的日子虽然很枯燥但是她竟开始有些期待了。
“孝伯,等你再长大些,娘亲带你去放风筝可好,现在这个时候最适合放风筝了。你可以去扑蝴蝶,也可以去看院子外的山川河流,还可以去娘亲的母国齐国看看,那里有和这截然不同的风景。”
原本每日都相同的光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有了不同的色彩,今朝的新岁似乎也比以往热闹了些。
长廊上,她一身红衣带着乖巧可爱的孝伯正在欣赏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时不时的欢声笑语让这原本刺骨的冬天也变得不再寒冷。原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像现在一样恬静美好,可是她一抬头却看见了他。
(三)
“萱儿,备上大王爱的吃食,陪我去宣兰殿走一遭。”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见他,那日孩子被不由分说的被抱走,她的心里顿时一下变得空空如也,也许因为这孩子是她往后生活下去的一点希望,她已经容不得再失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宣兰殿,这里面的格局虽然简单但却不失王者气息。桌案上的他正在提笔疾书,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到来。
她低头行礼,“妾身参见大王。”
他停下笔,抬头看见来人,眉头不禁微微一蹙,或许是碍于其他,倒是没有赶她走,“你来这里干嘛?”
她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自然些,但手却抖的厉害,这是她第一次来看他。“妾身准备了大王喜爱的吃食,想请大王尝尝。”
她放下食盒,准备把盘子端出,此时却听得另外一个声音传来,“大王,您看了这么久的策论,是时候该休息休息了,妾身给您准备了您爱的糕点和茶水,大王过来尝尝。”
“爱妃辛苦了。”看见戴妫他的神色间有了些笑容,和见到她时完全不一样。
戴妫看见她的食盒,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嘴角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故作姿态的对着她说道:“妹妹不知姐姐也准备了吃食,这下倒是撞到一块了。只不过,大夫说大王肠胃不好,不宜进食过多糕点,每天适量即可,恐怕得辜负姐姐一番心意了。”
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没等开口就只见他说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退下吧。”
她什么都还没说,什么都没做,不能就这样走掉,她跪了下来,“大王,妾身知道您不喜欢妾身,可是请您看在我是您正妻的份上,请让我继续抚养孝伯吧。”
“正妻?”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她不知道这两个字触犯了他的禁忌。在他的心里她庄姜就是齐国用来刺探卫国情报的奸细,但是他不能处死她,因为他还需要齐国的帮助,他还需要用这个女人来维系两国的交往。可是这不代表着她要接受这个女人。
见他没有反应,她又重重的磕下一个头,略带哭腔的喊道:“请大王让我继续抚养孝伯吧。”
他回过神来,轻笑:“抚养孝伯,你凭什么要抚养孝伯,孝伯是历妫的儿子,要不是因为戴妫怀孕,我根本不会把孝伯交给你抚养,现在戴妫已经顺利生产,她姐姐的儿子自然该养在她的膝下。你要抚养孝伯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着等孝伯长大认你做娘,再将这卫国江山统统交到你的手中,还是说这就是你和你父王的如意算盘?”
“妾身绝无此意,大王,我只是想......”
“来人,本王不想看见这个贱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两个侍卫冲了进来一把拽起跪在地上的她,丝毫不顾及眼前人的身份,她是齐国公主,怎能容得粗鄙卑贱的男人碰她身子。她用力甩开侍卫的禁锢,整理整理了衣服,强忍着泪花昂着头,想要守住这最后一点尊严,“妾身是齐国公主,自己能走,不需要大王费心。“
她用自以为最体面的方式走出了宣兰殿的大门,但她不知道这一走也走进了她一生的活死人墓。
此后多年,她都没有再踏出过院子一步,可即使不见生人她每日的衣着都必定是光洁华丽,因为他是齐国公主。她总喜欢坐在长廊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因为孝伯以前总是喜欢站在那里玩耍。
一日很长,一世很短,他终究是念在她齐国公主的身份上,给予了她一世体面。
《卫风·硕人》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世人都只知庄姜美,却不知她的美从来没有人欣赏。她一生的荣华都是齐国公主给的,她一世的悲剧也是齐国公主给的。
她走的那天雪很大,和她出嫁时候一样,她穿着最为华丽的大殓制服,鬓角的发丝没有一丝杂乱,迷离中她似乎又看到了她的父王,那个威仪堂堂的齐国之主,他向他伸出了手,她笑了,“父王,我再不用做齐国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