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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亲婶妈 ...

  •   她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叫梅里的江南小镇上,小镇上的人们都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可是街坊邻居们都习惯的叫她“亲婶妈”。当她开始留在女孩子记忆中时,已是一位老人。每到暑假的时候,女孩就会住在外公外婆家,整个假期就会在那里度过。亲婶妈每天都过来串门个几次,和外公外婆是老街坊了,两家就隔开一家人家。女孩记忆中外公家的门白天只要家中有人,从来都不关(那像现在安着个防盗门也呆着胆)。

      亲婶妈的衣服中也只有二种颜色不是蓝就是黑色。穿着上下洗得皆发白的蓝色上衣,黑的呆脚裤(就是有点七分裤的味道,穿着有点偏短),黑布鞋(虽是夏天却从来不见穿拖鞋到邻居家串门),手中拿着一把破蒲扇(表面有些黑色的污物粘着表面的缝隙,扇的边圈用白或蓝的布包了一圈,这样的缝缝补补,比起济公的那扇好多了),一手扶着门框,缓缓地挪着步,跨过门槛进来。齐耳的短发二八开,多余的发梳向脑后用几只发夹固了起来,戴着一副深咖啡色,镜面有些磨掉的,大边框的老花镜。透过镜,不用细瞧,脸上数不清的皱纹,皱纹叠加起来的形成立体感较强的一条条很深的坑坑洼洼,人老了么皱纹这东西总有的,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特别明显,也不知道她具体几岁了。

      上午外公外婆总是忙着买菜,生煤炉,烧水,烧菜这些碎碎的家务事,可是她却很闲,一来就坐在那个摆放在客厅过道上的那个藤椅,她也不会到柴火间看看他们或是打声招呼,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就这样默默地独自坐在那里摇着扇子,时不时的拍拍叮在腿上的蚊虫。女孩不懂礼貌也不爱学习整天在屋里屋外的跑来跑去,那里呆呆,这里靠靠的。亲婶妈也从不和女孩打个招呼说个话,所以女孩也极少和她说话。快到吃饭上菜的时候,女孩就老早老早就坐在饭桌前,等外婆上菜。外公这时已坐在沙发里,就这样三个人的时候,也很少说话,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也许太熟了,都不知道讲什么了。

      女孩一开始很讨厌她的一个举动,等外婆上了一两个菜后,总会凑上前去,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低下头,两只圆鼻孔凑得很近去闻那些菜,这样真的很不卫生。然后她也没有告别,就这样拿着蒲扇,缓步走了出去。女孩很不解,她经常这样,忍不住告诉了外婆。外婆说老头子可从来没讲过这事,不过这样是有点不太好。

      女孩慢慢长大,也知事了。亲婶妈还是和她小时侯一个样子,一个头形,啥也没变,也不见得老很多,还是天天来家里串门,腰没以前好了,身子骨也没以前好使了,所以也难得去闻桌上的菜,可是到菜快上齐的时候,她就走了,天天如此。后来知道外婆时常烧好了菜,会从柴房绕到她家的后院拿点给她吃,也零星的知道一点她以前事。

      据说亲婶妈年轻时长得不好看,刚嫁过去,她男人就嫌她长得丑,厌恶她,也造成了她以后的孤苦。她男人解放前在上海谋生计,后来解放了,资本家被打倒了,他们这些雇工,也成了无产阶级工人,常年在外,很少回家。那时她伴着公婆一起生活,后来生了一个儿子,生活倒还是很平静。在□□时,公婆相继去世,男人从上海回来了理完后事,一去不复返,甚至连母子俩的生活费也不寄了。她是个不识字也没工作的弱女子,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大世面,胆子很小,她虽然对他没有多少情在,可必竟是孩子的父亲,母子的唯一依靠,那段时间她很担心他,总是想孩他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可是她又能去那里打听呢,只从能她男人家那边的亲戚打听,求助于他们。他不喜欢她,冷落她,可是现在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要了。原来她男人老早就在上海讨了个小老婆,儿女双全,成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原来她公婆,男方的亲戚都知道这件事,一直瞒着她。原来她男人也曾好几次带着那个漂亮的小老婆和他们孩子回到梅里,居住在亲戚家,让他父母过去看。原来原来,所有人的都一直隐瞒欺骗她。当得知一切真相后,只觉是天旋地转,脑中一切空白,没有落泪,沉重地一步步走向那个冰冷的老宅。没了老公,没了经济来源,望着年幼的儿子,生活还是要继续。打那后,亲婶妈把儿子托给街坊看管,自己打打零工,做点苦活来糊口,生活很艰辛。

      过了几年,街坊看到亲婶妈的家中来了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讲着不太标准上海话的男人。这一次她哭了,哭得是那样的痛彻心扉,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原来那人是和她离婚来着。对于他,她快忘却了,内心已经平静,可是见到他的刹那,喷涌而出的泪,实在积聚的太久,久到从她嫁进门的那天开始。不会写字,在那纸上,亲婶妈果断地按了一个血红的手指印,那人带着那纸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生活又恢得了往日的平静。

      老年时的亲婶妈一直都是独自生活在那个有着她万千愁绪的老屋中,儿子也没有辜负这位生活坎坷母亲的养育,上学一直都很刻苦勤奋,后来在省会的一个单位工作,并且当了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母亲一直是以打临工生活,没有正式的单位,所以年老时没有任何的生活保障,她儿子就月月寄生活费来。几次试图想把母亲接到省会安度晚年。可是亲婶妈在成为街坊羡慕的谈资中,认为这下她可以做城里人,可以享福去了的时候,又回到那个老屋,屋的墙上多一个镜框,镶着和儿子一家拍的照片。她已经习惯了小镇上的生活,走几步啥都有了,而且有一群老朋友在,叶落归根,这始终是她情感深处的家。

      在常人眼中,独居老人的生活是清冷寂寞的,没有儿孙膝下的天伦之乐,没有卧病在床时儿女端茶侍水的亲情照料。亲婶妈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儿子月月按时寄生活费,不用像从前那样为赚几角钱,在初春的季节里下着雨还在桑树地干活,把身上穿的冬衣全部淋湿,那个冷呀,现在真好不用为了点口粮到处讨生活了,最好是儿子,儿子虽离家千里却心里总惦记自己,只要儿子心里有她,她就足够足够了。现在虽然儿子给她每月发工资,但她依旧相当的节约,在街坊眼中这样的节约不值,对不起自己这样的活着。女孩记得以前到亲婶妈家去玩,在她的吃剩的饭桌上时常是咸菜,难得有炒个青菜,或是豆腐汤摆在那,或是几条小猫鱼(这种鱼很小,是当地人们用来喂猫的)。在女孩上小学的时候,那个时候刚有方便面在这个小镇上,口味也只有简单的一两种,这种面对女孩来说,是那时吃过算得好好吃的东西了。那个叫三鲜伊面的方便面,在女孩家也哄动了一阵,外公也喜欢吃。好心的外婆送了亲婶妈几包,没想这位节约的老人,一包面拌成了三份,在里面放了几棵青菜,放成汤,成了她的菜下饭了。家乡有这么句话,吃得邋遢,做得成菩萨。她这样的生活,反倒相对同龄的老人,身子骨硬朗,没病没灾的。

      有一天亲婶妈没来串门,大家也没上心,第二天也没来。有些街坊就说开了,这二天没见到她,家里门也没打开,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呀。大伙从别人家的柴房绕到她家后院破门进去,走到客厅通向楼上卧室的木梯下,发现了她,是一具额头有着淤血,像睡着了,神态安详的冰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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