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四月柠檬

87、第八十五章 真相

　　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默默注视着低垂着头，坐在秋千上的小人儿：“四妹。”

　　听到声音，恍惚以为是错觉，抬起头，看见三哥江北站在门口，一身笔挺的西装，朝着自己微微的笑着。

　　“三哥。”江南冲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江北，江北手中的箱子应声落地，抱着江南，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她的抽泣。

　　“三哥回来，你这么激动呀。”江北掐了掐江南肉乎乎的脸，又弄乱了江南的头发，难得的，江南竟没有反抗还手。

　　“江东死了，二爷爷一家，只剩江西和江中了。”

　　江北的笑容逐渐凝固了，想着那个几年前跟在自己身后的江东，微微的慌了神，回来，是对的。

　　对于江北的回来，大家都是喜出望外的，江北在国外看到了国内交战的新闻，这才递交了休学申请，毅然决然的，不顾姑姑一家的反对，直接就回来了。

　　许老夫人看着孩子几个齐整整的坐着，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不是滋味。

　　江北拿着紫砂壶一连喝了三四杯凉茶，连说了几遍，这三皮罐凉茶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以前夏天在汉口的时候，奶奶总会在前一天晚上用紫砂壶泡上一壶三皮罐，即便是再热的夏天，只要喝上一口凉茶，沁人心脾，那是属于儿时夏天的味道。

　　前方战况越来越激烈，南音诗社召开了会议，江老爷子决定让出社长的位置，经由其他人代替，前去宜昌重庆开展后续的相关工作，社员们虽然都无意离开，无奈都是文人，拿不起刀枪，身后又还有数口家人，不得已，这才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汉口，前去后方，这样一来，江老爷子反倒是闲下来了。

　　风景每天在三镇巡查，负责相关的卫戍工作，眼睁睁的看着在日军的空袭之下，昔日繁华的武汉三镇，变成了断壁残垣的废墟，那些流离失所的民众和从安徽河南江西前来的难民，满压压的在汉口街上，买不到船票，只能一天又一天的等着。

　　伤兵们一车一车的从前线送回武汉，血色弥漫在整个武汉三镇，除了法租界里一片繁华，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租界外早已不复往日。

　　罗卓英和风景走到武昌残疾院，残疾院里，大家都忙碌着，熟练的扶着一个个断了胳膊，断了腿的伤兵，往房间走去。

　　协和医院的病床早都满了，医院楼道里面，都是打着地铺的伤兵，院里决定，抽离一部分病重的人直接送到残疾院，让江夏和纪医生直接过来做手术。

　　一声撕裂的疼痛声，江夏和纪医生各自给二张床上的伤兵做手术，中间隔着一道白色的布帘子。

　　江南和童难在一旁帮忙递东西，没有止痛药了，伤兵被炸断的双腿必须要截肢，天气太热了，如果伤口处理不好，感染可能会危及性命。

　　江夏只得硬生生的给那个伤兵做手术，伤兵终于一声嘶喊，仿佛丢掉了大半条命，血顺着灰色的床单，将床单染成了猩红色。

　　“医生，给我个痛快吧，让出这个位置，其他兄弟还受着伤呢，救他们去吧。”伤兵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你不要说话了。”江夏尽力安抚着。

　　“我们家十口人被黄河水冲走了，我抱着一个炸弹扑向了鬼子，他被炸飞了，我不后悔，谢谢你，医生。”伤兵咧着嘴笑着，突然胸口剧烈起伏。

　　见状，江夏立马按压伤兵胸口，伤兵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突然，头也偏向了一边。

　　床上的伤兵，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睁着大大的眼睛。

　　罗卓英和风景走了进来，罗卓英合上了伤兵的双眼，对着床上血糊糊的人，默默的行了一个军礼。

　　纪医生看了一眼身边的江南有些发愣，对着江南说道：“止血钳。”

　　江南这才红着眼睛，将止血钳递给了纪医生，纪医生熟练的拿着止血钳，床上的伤兵，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望着那白色染了血的布帘子，眼泪簌簌的落下来了。

　　“罗司令。”大家对着罗卓英这才喊了一声，参差不齐的。

　　罗卓英和江夏江南微微示意，走出了阴沉沉的房间，院子里面的士兵看见罗司令，大家纷纷的围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司令，等我们好了，我们想上战场，打鬼子去。”

　　罗卓英看着满院子的伤兵，多是缺胳膊少腿的，按耐住眼中的悲恸，朗声说道：“好，你们养好伤，到时候，我带着你们去打鬼子去。”

　　“打鬼子，打鬼子。”一旁的士兵欢呼道，仿佛忘记了他们已经是被战场遗弃的人了。

　　罗卓英和风景走出了残疾院，走在巷弄里面，三两孩童，在院子里面跑来跑去，好像不知愁滋味一般，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你怎么了？”罗卓英看着风景微微垂下的眼眸，好像一进残疾院他就这样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们，哪里还回的去。”缓缓一句，风景幽幽的说道。

　　“蝼蚁尚且偷生，活着又有什么错呢？”

　　“这里每天会死很多伤兵，各种寻死的，其实他们也知道，来这里了，就相当于是被判了死刑。”

　　“我当年可是跟着你父亲南征北战过的，你父亲可从来没有你这般的样子。”

　　“我想上前线，去杀鬼子。”风景恶狠狠的说了句，望着天空，有些意犹未尽。

　　“前线需要人去同鬼子厮杀，可后方同样需要人来守护，这些孩子，武汉的市民，都需要人来好好守护他们。”罗卓英沉声说道，拍了拍风景的肩膀。

　　“可是，如今所见种种，我竟有些看不懂了。”

　　“如今我们的敌人是日本人，其他的事情，即便是你我想管，那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事情，所做之事，但求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风景若有所思，沉默半晌，细细的想着。

　　“你这小子，莫不是怕死了。”

　　“司令，我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呢？”

　　“是呀，不怕死，就打起精神来，正如中共所说，抗日是场持久战，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陈主席可是将你交给我了，你这样的情绪，我这庙里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呀。”

　　风景行了个军礼，明了一笑。

　　“对错之间，审时度势，过去种种，皆因立场不同，愧对同胞，将来种种，但求无愧于心，现在的大事，是将日本鬼子赶出中国。”罗卓英看了看风景，无限悲怆的说了一句，这才朝着车子走了过去。

　　“一个子弹一个敌，一寸山河一寸血。”罗卓英微微侧头，看着愣在原地的风景，无比沉重的说了句。

　　吉普车扬长而去，小齐候在一侧。

　　童难跟随医院的人留下来了，江南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出来，四下一看，并没有黄包车的影子。

　　小齐的车子开到江南身边的时候，风景探出了头：“上车，我送你回家。”

　　出人意外的，江南难得的没有怼回去，而是一把拉开车门，在风景略微诧异的眼神中，默默的坐上了车子。

　　“怎么，不怕我再把你抓到省政府去了？”

　　“你试试呀，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江南对上风景看着自己的目光，竟一点也没有躲闪。

　　“可别，四小姐，你上次把门都踹坏了，我一个月的银元尽给老大修门了，你可饶了我吧。”小齐在前面微微的抱怨着。

　　江南噗呲一声笑了，是的，上次，她把门都给踢坏了。

　　小齐也是奇了怪了，一个小姑娘模样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车子过了轮渡，停在了江边，风景喊住了江南，说是有事要跟她说。

　　想着琴川的事情，江南也想跟他说一些，这才停住了脚步。

　　“你们分手了？”风景看着浑浊的江水，浪花翻涌着，侧头不经意的问了句。

　　“怎么？”

　　“你这脾气，这么热的天，只怕是不用点火，就着了吧。”侧头一看，江南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石子咕噜噜的滚得老远。

　　“琴川喜欢你。”

　　“我不喜欢她。”

　　“她会听她妈妈的安排，去嫁给一个她只见过一次，已经四十多岁的男人，然后去香港生活。”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琴川在花楼街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了，如果可以，到时候，去送送她，她会很高兴的。”

　　江南捡起一粒石子，扔到了激流涌动的水中。

　　“她都离开了，如果你要去重庆的话，我可以给我爸打个电话，他会给你们一家安排好的。”

　　“不用了，汉口是我的家，凭什么要我走，我不走。”

　　风景侧头看着扔着石子的女孩，突然觉得有些感慨，她那般明媚的模样，真的是牢牢的将自己的视线固定住了，移都移不开。

　　风景开始有些明了，为什么有的人，逃都来不及，有些人，却固执的留下来，如江家一般。

　　半天，江南回眸，眼神坚定的看着风景：“我相信你们，可以打赢这场仗的。”

　　风景竟然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信心和力量，微微一笑：“当然。”

　　江南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眼神如此清澈。

　　“他请愿去江西，上前线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江南的眸中涌出急剧的担心，微微侧头，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却只云淡风轻的道了一句：“关我什么事情？”

　　“上次有个师长，没能够救回来，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只为了回来看看他的妻子孩子，他的妻子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在医院哭到昏厥，每个人都有家，军人为了国家，往往顾不得自己的小家，也轻易的给不了承诺。”风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可是他觉得他应该要说。

　　江南背过身子，转身离开，眼圈泛红，想起自己对他说过的：“我只想要一个家。”突然懂了，自己简单的一个要求，他如何给自己，可他是个傻子嘛，不禁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的就离开了，为什么他不说一声，就请愿去了前线，明明什么都没说清楚，就那样上了前线。

　　风景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继而望着滚滚东流的江水，是呀，得打起精神来，前线和后方，不都得需要人来守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