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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三生琴魂绝木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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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楼上火把的照耀下,一团血红沿着城墙悄悄爬上去,淋漓鲜血顺着城墙缓缓流下来。
一阵诡谲朦胧的歌声倏然响起,凄凉,哀婉:
“年来风尘炎凉斟,一路枯骨草木深。我欲借天三分酒,奠他孤寡业障根;我欲盗得十年命,助他亡人归家门;我欲割肉献丹心,赐他苍生河山清!”
阿鬼听着这歌词,频频点头:“上神啊,你听,这人好像还很心善呢!”
岚期没搭理她,兀自紧紧盯着楼上的血影。
那调子忽然就变了,凄厉至极,入耳是彻骨悲怆与怨恨:
“天光乍泄灵台崩,恍然我本业障根,不得归家门,不见河山清!恨也恨也!怨也怨也!天压我恨难罢休,地埋我煞何为柩?一十三载血洗面,二十六子骨作舟,渡我冤魂过九幽!”
一声声,泣血涟如。
阿鬼听得脊背发凉,看了一眼岚期,发现后者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本来清隽出尘的神色徒添了几分妖冶,这让她更加惊恐了。
蓦地,手上传来有节奏的敲击,是岚期。他的指尖不住扣在阿鬼的手心,一下一下,与那个诡异调子完美契合。阿鬼忽然注意到他的唇在动,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岚期的口型与戏词一模一样。
阿鬼炸了,一下子就抽出自己的手,离岚期八丈远,躲到一个树后面。岚期错愕地看着她:“阿鬼,你怎么了?”
“这话、这话该我问你才是!”阿鬼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岚期,你不认识我了么?”
“胡说!”阿鬼厉声道:“岚期整天一副悲苦的怨妇模样,哪儿有像你这么妖异的?”
岚期闻言一怔,看着眼前被吓傻了的阿鬼,喟叹一声:“那要我如何证明给你看呢?”
听他这一声叹息,阿鬼又觉得眼前人就是岚期。真真假假,她也糊涂了。
啊,有了,谁说眼前人就不能是岚期呢?恶毒如她,也该好好试探一下。
阿鬼冷笑一声:“要证明你是岚期,你让我打一巴掌。”
看他反应,愿意的话就是真的,不愿意就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她就不打了,毕竟作为一个算数超好的水鬼,对自己的斤两还是要有一个概念。
这个缺心眼儿的水鬼丝毫没想过在愿意与不愿意之间还有一种态度。
岚期闻言,神色很明显的一愣,而后怔怔看着阿鬼。阿鬼被他盯得发毛,也不知道他这反应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夜风倏然变大,撕扯着树叶,阿鬼不敢抬头,唯恐一抬头就看见陌生的脸。
风移影动,岚期瞬间就到了她身前,沉沉凝视着她。
阿鬼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了一眼:妈耶,这么温柔深情又骚包的眼神,岚期就是化成灰了,她也认识啊!这就是岚期啊!!
“上——”
啾咪——
那个“神”字儿还没出口,岚期就吻住了阿鬼的唇——怕她又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
阿鬼一张破碎的脸瞬间就石化了,戳一戳,还能听到叮叮的声音。
岚期欢欢喜喜将她抱在怀里:“阿鬼,不可以打夫君的。”
噫吁嚱!这他喵的都动嘴了!!
阿鬼心里五味杂陈,好像明白为什么岚期在天界是个另类了:对自己这样的都能下嘴,其心理已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了。
于是她喟然长叹:“上神啊——”
“嗯?”
“真是委屈你啦。”
岚期:“……”
算了算了,亲了她一下心情好,就不和这只傻鬼计较了!
阿鬼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怅然若失:“上神啊,我听闻‘妇人贞吉,从一而终’;而今你亲了我,我就不能再亲别人了。”
“你可以亲我。”岚期认真道。
阿鬼闻言,愈发怅然了:“上神啊,你听过一句话么?——祸害遗千年。你亲了我,我就不能和我的意中人成婚,假使我再活一千零一年,你这祸害的可就远了。”
岚期:“……”他成祸害了。
“不能这样说的,阿鬼。”岚期淡淡道:“我是祸害的前提条件是你和别人成婚;而今我不愿成祸害,就不能让你和别人成婚。现在你是我的奴,自然不能嫁给别人;待日后你成了我的妻,更是不能成他人妇。条件已然不成立,何来岚期是祸害这一结论?”
阿鬼:“你死了这条件就成立了。”
岚期微笑:“那我现在就祸害了你。”
阿鬼:“……”
阿鬼适时选择闭嘴了,因为她相信岚期真的是一个资质不错的祸害。
“乖,”岚期把阿鬼稀稀拉拉的头发揉成鸟窝,声音带着笑意:“我们先进城休息。”
“那这怪物——”
岚期看向城墙,声音又变成了肾虚的缥缈:“债已经讨完了,若他要讨死,我便成全他罢。”
阿鬼:“?!?!”
头一回听岚期说出这么有震慑力的话!阿鬼这才意识到,岚期是肾虚,但也是能一剑破天门,一身佑苍生的神啊——能一指头压死三百年水鬼的那种。
但是阿鬼跟那些丑逼怂水鬼不一样的,她怂得悄悄咪咪,飘得明目张胆。
在岚期的友好和善的暗示下,阿鬼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与他睡在一间房一张床。她自己不舒服,就想给岚期也找点毛病。
“上神,那张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啊?”
“你猜。”
“是说扶风陵出了什么怪物罢——是谁写的呀?”
“你猜。”
“是汀郁尊者罢,他住在人间,对人间事很了解——为什么要你来除魔啊?”
“你猜。”
“是为了让你利用我把玄夏引到扶风陵罢,汀郁和玄夏好像关系不一般呢。”
黑暗中,岚期睁开了双眼,看着怀里面容可怖的女鬼,恍惚间又看到了昔年的故人。
“你话真多。”
阿鬼:“……”
初见,重逢……仔细想想,其实她只有和玄夏在一起的时候话才会多一些。为此他就很委屈:
“青楸,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多说话?”
她嗤笑一声:“你?除了会给我惹事还会干啥——麻烦精!”
他那时候懵懂无知,初涉尘世,闹了不少笑话,闯的祸也不少,而她就一桩桩一件件为他解决了。那时候他就觉得青楸真的聪明,都快赶上他了。
飞升之后下凡历劫,又遇到了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把在绝境的残局走出了一个新局面。
后来他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很久以前他在东海献祭魂魄的时候,也是她想办法给了他一线生机,自己却在尘世流浪了几千年。
她纵容了自己三次,每一次的代价都极为惨重。第一次,魂魄不得回归本体;第二次,魂魄将散,沉睡了十年;第三次,魂魄直接散了。
是青楸聪明吗?是他愚蠢吗?
如果他要是再聪明一点,或者不要那么任性,也许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现在又算什么呢?怀抱着一个忘记乃至拒绝成为青楸的水鬼,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吗?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阿鬼,”岚期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用尽了力气,才说出了那句话:“你愿意为我,成为青楸吗?”
最后一次自私,最后一次了。
阿鬼沉默了:青楸是岚期的爱人,她又不是;青楸愿意宠着岚期,为他付出一切,她又不愿意。她又不爱岚期,凭什么成为青楸啊?
岚期勾起一抹笑,压住喉头翻涌的腥甜与难受,轻声道:“你话真少。”
阿鬼:“……”
一会儿说她话多,一会儿又说她话少……他条件这么多,为啥不找个语音助手呢?!
其实平心而论,她有时候真的很讨厌岚期:他喜欢的青楸已经死了,现在又逼着另一个人成为青楸——他似乎从来不会想这个人爱不爱自己,好似只要认为那个人是青楸,青楸就回来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呢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替身就是替身,影子就是影子,阿鬼就是阿鬼。
“岚期。”
她很少直呼他的名字。
“怎么?”
阿鬼小声问道:“我是青楸的转世么?”
岚期沉默许久,才道:“她没有转世。”
“为什么?”
要是青楸没有转世,这不就意味着岚期认定她就是青楸么?这可不妥!
“你话真多。”
阿鬼:“……”
呸!老子不问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气息逐渐安静,岚期也阖上了眼睛,任凭深入肌理的痛楚在经脉中游走。
琴魂,木灵。
扶桑木的木灵,世间独一无二,怎么会有转世呢?神木之灵,本该强大如古神,却因为他,魂魄脆弱不堪,三百年沦落在极北冰原从极渊,饱受冰刑熬煎……
他是她的业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