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何奈云归

41、长夜

　　白泽写完试卷后仰头活动了几下脖子，看到甘辰把侧脸枕在胳膊上睡熟了。
　　他扭头看向落地窗外，玻璃上的雨滴和夜色模糊缠绕在一起，蜿蜒成复杂的轨迹。感觉到些凉意，搓了搓胳膊，才忽然发觉已经入秋很久了，马上就是冬天。
　　近些年他对四季的感知越来越迟钝了，大概是因为春夏秋冬对他来说都一样吧，不断的被设立目标，然后达到目标。
　　明明已经习惯了，却偶尔还是喘不过气。
　　好像只有和甘辰站在海边和山顶的时候他才开始呼吸，只有那时他是他自己。
　　刚刚吃饱喝足不知道躲哪去的小白这会儿慢慢悠悠的出现，大胆的跳上了桌子，白泽揉了揉它凑过来的脑袋。
　　他把空调的温度调得高了些，甘辰怕冷，连他都觉得凉的温度，甘辰一定更冷。
　　白泽撑着下巴微微歪头看过去，果然看到甘辰眉心拧着，睡的很不安稳的样子。
　　“甘辰？”他轻轻喊了一声。
　　甘辰睁开眼，迟钝的思考了一会儿我是谁我在哪儿，然后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开始清醒。
　　怎么就睡着了？哦，药物的副作用之一。
　　“写完啦？”他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嗯。”
　　甘辰看了一眼表，刚过去两个半小时，假期各科老师可都是布置了一堆卷子的，“真快啊。”
　　“都是基础题，扫一眼就知道答案了。”白泽没觉得这些题有什么难度。
　　“不愧是你。”
　　“走了走了，睡觉。”趁着这会儿还有困意，甘辰直接回房间倒在了床上，滚到另一半给白泽腾了位置。
　　白泽觉浅，凌晨的时候，被一旁轻微的动静吵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意识到不对劲，按亮床边的灯坐起身，看到甘辰蜷缩在床边发抖。
　　白泽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甘辰，醒醒，你在做噩梦。”
　　这两下没能喊醒甘辰，反而让他抖的更厉害了，白泽听到他在小声呓语，凑过去听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浑身发疼的时候甘辰迷迷糊糊的想起了跌跌撞撞不成人样的那些年。
　　大概是十岁那年，甘广远和陈霜都不怎么回家了，他们两个都很忙，约定了每个月轮流给甘辰生活费，但常常会忘记，甘辰不好意思开口要，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年纪小又没办法打工，再加上后来生了病，药很贵，看医生也很贵，狼狈的不行。
　　很小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美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就趴桌子上画画，时间长了画的画慢慢变得有模有样。
　　一开始游戏代打赚钱，后来画画赚钱，再后来遇见了苏子商周末帮忙也能赚钱。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没什么可埋怨的，他只是想不明白。
　　“甘辰，醒醒。”白泽加重了力气。
　　“我只是想不明白。”甘辰睁开眼，猛的坐了起来，轻声喘息，试图控制自己的双手不要再发抖。
　　“想不明白什么？”白泽看出他的情绪不稳定，温声安抚。
　　甘辰扭头看到白泽，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梦，他尽力调匀呼吸，“没事，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有些口渴，刚好醒过来。”
　　“哦，我去帮你倒水。”甘辰说着就要起身。
　　白泽拦住了他，“我去。”
　　他从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回房间递给了甘辰，“我喝过了，你喝点热水吧。”
　　甘辰确实觉得渴了，接过来喝了大半杯，看了一下手机，凌晨三点，“快睡快睡，按你平时的作息还能再睡三个小时。”
　　等到白泽的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甘辰才睁开眼，他轻手轻脚的起身，走到客厅的落地窗旁坐下，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想不明白什么呢？甘辰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总在被抛弃，想不通为什么不管怎么样都追不上想要的家人，不明白为什么他又是孤身一人，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矫情，这么点小事儿一直走不出来。
　　可能因为小孩儿就是矫情吧，长大了就好了。
　　甘辰看向窗外，深夜的城市像是睡着了，没有了刚入夜时的万家灯火，只有远处的路灯还亮着。
　　他以前在泥地里跌了一跤，爬起来站了很久，现在他想往前走，可身上的泥土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其实他太明白了，很多事都看的太清楚了，所以才会痛苦。他理解陈霜的选择，他知道陈霜很爱他，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他理解甘广远，多情是人的本性，理解他们各自组建新的家庭，有新的生活。他知道内耗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他也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在被什么困住，他真的很讨厌自己。
　　甘辰还在轻微发抖的右手贴上了冰冷的玻璃，他被上涌的无力感包裹。
　　他什么都明白，可他就是被困住了。
　　小白迈着优雅的步子踱了过来，安静的蜷在他身边。
　　很久后，甘辰收回手，告诉自己众生皆苦，没什么过不去的，往好处想一想，他完全自由。
　　开了一盏窗边的落地灯，甘辰轻轻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打发一下长夜。
　　天快亮的时候他下了楼，街上已经有行人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店已经在迎接客人，遛狗的大爷大妈互相闲聊，不放假的打工人已经匆匆赶往地铁口。甘辰不止一次的觉得，这世间的万物都能治愈他。
　　这世界真的很美好。
　　他看了看时间，在街边慢悠悠的散了会儿步，溜达到一个小公园，坐在秋千上荡了一会儿。
　　下过雨的空气很好，水洗过的天空也很蓝，这会儿还能看见月亮。
　　打算走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孩儿跑过来看着他，小男孩儿长得很精致，穿的也很精致，像bjd娃娃一样。
　　他弯腰想逗逗小朋友，“你想玩儿秋千吗？”
　　“小孩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甘辰忍俊不禁，“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江听晚。”小家伙奶声奶气的。
　　名字还挺好听，“你几岁啦？爸爸妈妈呢？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幼儿园放假哥哥带我来看海，我已经六岁了，找不到哥哥了，我们从酒店出来看日出。”
　　哦，走失儿童。“你记得哥哥的电话号码吗？”
　　“记得。”小朋友点了点头。
　　甘辰把手机递给小孩儿，拨了电话过去——没人接。
　　现在疑似遗弃儿童了。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把小朋友送到警察叔叔那里的时候刚刚的电话拨了过来。
　　“您好。”
　　甘辰挑了下眉，很温和的声音。“你是江听晚的哥哥？”
　　“给您添麻烦了，我现在过去接他。”
　　江听晚哥哥就在附近，很快就过来了。
　　“您好，我叫江严序。”
　　江严序看到甘辰的一瞬间眼睛亮了一下，“您有兴趣做艺人吗？这是我的名片。”
　　甘辰接过了名片，礼貌拒绝，“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江严序被拒绝也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温声道，“今天非常感谢您，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小孩子好动，他买个早饭的功夫回头就不见了，幸好遇见的不是坏人。
　　甘辰和他加了好友，江严序带着弟弟离开的时候，小朋友朝甘辰鞠了挺标准一躬，“谢谢哥哥。”
　　小孩儿还挺有礼貌，“不客气。”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起身往回走的时候接到了白泽的电话。
　　“你去哪儿了？”
　　“出来买个早餐。”
　　“怎么起这么早？”
　　“睡够了肯定就起来啦，你先跟小白玩会儿，我很快就回去了。”
　　“好，注意安全。”
　　“买个早餐怎么就不安全了？”
　　“怕你被劫色。”
　　甘辰弯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