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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唤君 ...

  •   “无极!无极,你慢点!”

      峨眉山下,两个身着白衣的少年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肆无忌惮地跑着。

      远远地只瞧见,其中一个少年额上带着一缀有环形白玉的抹额,格外好看。

      一二三四五六七,红豆南瓜土豆泥。七六五四三二一,当归茯苓炖母鸡。

      峨眉山月半轮秋。

      峨眉山脚下长安街上人流如潮,人人笑容满面。年轻人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走在大街上。

      “哎,你知道吗?听说,最近红楼又来了一位粉头,长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见一眼便终生难忘!”
      “哦,难怪门前门后的几家小姐最近也装得满面桃花的……”
      那两个年轻人用袖子掩着脸,说说笑笑,脸渐渐渲得通红。

      不时又从阴巷里蹿出伙孩子,蹦蹦跳跳的,特别贪吃,只要听到边上有人喊:“冰糖葫芦!冰糖葫芦!”,闻到那诱人的香味,就忍不住叫阿爹阿娘买一串。有的刚才毛了性子,上手便抢,吧唧着嘴跑开了。

      那两个少年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看东看西,似无目的般的瞎逛着。

      “阿燊,你行动快点,抒墨还病着,我们须得快些回去。”
      那头带抹额的少年双手负在身后,远远走在前面,连眼睛都不斜视一下。

      另一旁的少年听着,忙将手中的钱塞给了那卖冰糖葫芦的摊贩,捡了两根糖葫芦便急忙跟上那人的脚步。

      “我们才下山多久,你便一直念叨着抒墨。”那少年委屈地撇了撇嘴,忙将冰糖葫芦塞进嘴里解解心中苦闷。

      “抒墨本就体弱,今番得了风寒,身旁又没人照料,若我们再不在侧,他可怎么办?”那少年目不斜视,一本正经。

      “可你天天陪着林抒墨,天天能见着他,都没陪过我!”那被唤作“阿燊”的少年也是不乐意了,将头撇到一边,默默啃着自己的糖葫芦,不再理他。

      “阿燊……”一旁少年见他生了闷气,也不知如何是好,顿时变得讷讷的,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阿燊,阿燊,阿燊!

      那“阿燊”也不理他,甩了膀子便扎进人群中。

      少年只见,那抹白衣匆匆蹿入一众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彩衣中,顷刻便不见了踪影。

      阿燊!

      那句“阿燊”也随着那白衣的身影一起湮没在嘈杂的喧闹声中。

      那个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跑,想跑多远就跑多远,哪怕前面是浑水,是断崖,都没有关系!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找到自己,不让自己的衣摆粘到一点水渍,不让自己有一点,一点点的不安心。

      “陈记烧饼!又酥又香……”
      “新鲜枇杷……”

      少年绝尘去,花家酒肆香。

      街旁商家连绵,街上行人不断。有抹着汗,挑担赶路的,有哼着曲,驾牛车送货的,有甩着鞭子,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红楼下偷赏她家“景色”的……

      那少年在彩衣人马间快速穿梭着,一身峨眉山白衣格外显眼,又转瞬即逝。

      “哟,那是谁家小郎君”
      “那不便是无极小公子吗?峨眉山知厌真人弟子。”
      “这无极小公子怎么这般着急?”
      “他们峨眉山仙人不都这样……”
      ……

      “阿燊阿燊……”

      一张张不同又陌生的脸在自己眼前纷纷而过,离去得没有一丝犹豫,留下的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人愈加多了,似一股浪潮般携着无极朝东奔西。

      无极不断地推开着周遭的人,辟出一条路来。好容易才蹿到个角落,无极忙倚着墙大口地喘气。

      “不是与你说了吗?这是我的钱,你还给我!”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我还说是我的呢!”
      ……

      阿燊

      无极听着不远处忽传来阿燊的声音,忙抬起头向四周张望着。

      只见不远处有一个穿着峨眉山白衣,腰上别着支冰糖葫芦的少年正双手叉着腰,皱着双眉,闷闷十分。

      在他对面站着的还只是个两、三岁的稚儿,小头剃得光光的,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僧装,俨然是个小和尚。

      可那孩子虽小,看上去却厉害非常,瞪着眼,咬着牙,死死地盯着阿燊,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半个他大的钱袋。

      那两人都扎着架势,谁也不让谁,周遭看热闹的人也有的一数。

      无极见了,恐阿燊惹事便忙赶上去,瞧着情况。

      “我与你说多少遍了!这是我的!”阿燊双颊渲得红了起来,眉头皱得也愈发紧了。

      阿燊像是气极了般,见那小和尚还死死抱着钱袋不放,便直接上手抢了起来。

      无极可是惊了。
      阿燊那傻小子向来脾气温和得很,真是那种踩着蚂蚁都心疼的人。

      无极还记着,上回阿燊一人走了夜路,突然蹿出个强盗抢劫,那家伙可是吓坏了。可人家抢完不就罢了,他还专门追了那强盗一夜就为将那强盗忘了抢走的玉佩给他。
      待还完回来的时候,又活生生地迷了两天的路才到峨眉。

      这么“实诚”的人,可真少见……

      且不说那钱袋是不是那小和尚抢的,哪怕真是他抢的,若算平日里,阿燊也断断未曾表现得这般决绝。

      这真是奇怪了,今日也没什么人惹他生气啊?

      无极又往人群中央挤了挤,尽量簇到前头,唯恐阿燊出了什么事。

      那小和尚见阿燊伸手来夺钱袋,心中虽是害怕,可还是不肯放手,继续死死拽着。

      可小孩子的力气哪比得上阿燊那小和尚见钱袋马上要被夺去,情急之下,便撒了性子,冲阿燊抓钱袋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啊!”阿燊不禁叫了声,退到后面,用手按着疼痛发红的手。

      “阿燊!”无极忙推开前面的人群,蹿了出来。

      “无极?”阿燊见他不知从哪里便蹿了出来,微微上扬了嘴角又马上撇开。那一刻,他的眼中带着略略的惊讶和不言的欣喜。

      无极轻抓过他受伤的手便细细看着,见伤势无碍便又微抬下颔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今天格外奇怪的小子。

      阿燊还没说什么,便听得耳边传来阵啼哭。

      回头一看,那小和尚正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手里还紧紧抓着钱袋。

      那小和尚瘦得可怜,脸也看不出曾经的颜色,反正现在是黝黑非常。

      “怎么回事?”无极看了眼那孩子,又问向阿燊。
      “我方才在街上走着,那孩子直直地便撞上我,还顺手夺了我的钱袋去。”

      那小和尚偷偷瞥了眼他二人,便又继续哭了起来。

      无极缓缓走向那孩子,蹲了下来,轻轻擦了擦他颊上的泪,又贴着他的脸,说了些什么。
      那孩子也不哭了,也不闹了,流着一把鼻涕,呆呆地看着无极。

      阿燊低着头,扶着自己的右肩,好好的鞋履已在地上蹭得脏兮兮的。

      许是内疚,许是难过。

      阿燊就是个傻小子!被人夺了钱袋,转了一圈还能怨到自己头上。

      待阿燊再抬头看时,无极已抱着那孩子站于落花之中,站在自己眼前。

      霎时周遭吵闹的市井声也停止了,只剩下花落去的声音,夹杂着那个孩子轻轻的抽泣声。

      那个时候,峨眉山下的花开了,随风落去,洒君一身。格外好看。

      那一天,他们把那小和尚抱回了峨眉山。自然,又被师傅吵了一顿。

      “你怎么还把那小和尚带回来了”
      “怎么你不想带他回来?”
      “我,我……”

      事后,阿燊问那个小和尚为什么他愿意跟他们回来,他说:那个哥哥生得漂亮,我喜欢他。

      那是顾燊第一次跟一六见面。

      一生一世一心人,六六大顺方圆满。

      无极说,一六,是个好名字。
      ……
      “无极,给!”
      “那是什么?”

      无极接过了阿燊递给自己的油纸包,轻轻打开,是一串冰糖葫芦。

      “给你买的,忘了与你了……”
      “嗯。”他应着,没注意他渲红的脸,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为什么生气。

      “你,你今天是不是生我气了”
      “啊?没有!没有……”

      峨眉山月半轮秋。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很亮。

      无极,无极,无极!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听不到你唤我,只有我在一遍一遍,不停地唤着你。

      但应我的,只有一遍一遍,不停的回声。

      无极!无极!无极……

      那重重荆棘终是夺去了他眼前的最后一丝光亮。

      再也看不见了吗?再看不见了。

      没事,再也不必听回声了……

      ……
      “顾燊!顾燊!顾燊!……”

      ……
      依是那么黑,没有一丝丝光亮,可那在耳边回响的是

      想再试一次,只再试一次!

      他还是挣了力,想去找,去找那个值得自己活下去的光。

      每一动,便是毒刺入骨的痛。每一动,便是不忍坚持的惧。

      无极,无极,无极!

      所以的痛苦、悲伤、藏在心中那多年的苦泪似都从胸中溢了出来。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黑暗和恐惧蒙蔽了他的双眼。紧闭的双眼噙满泪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氤氲着雾气。紧紧咬着的嘴唇也已渗出一缕血痕,无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死寂的黑暗。

      “公子,公子!……”

      是一六!

      ……

      一颗凝满了紧张和无措的汗水从宋湮额上流下,顺着下颔滴到他苍白的胸膛上,和着从双手上流下的血水,慢慢淌下。

      宋湮单膝撑在地上,高举双手死死抵着额上即将下落的银剑。

      可恶,这个幻影愈加强了。

      宋湮勉强睁开双眼,只瞧见眼前幻影愈加狰狞的笑容。

      “顾燊!顾燊!顾燊!”宋湮再次回头冲被荆棘团团包裹的顾燊声嘶力竭地喊着。

      “顾兄!你要再不醒我可再撑不住了!”

      未听得顾燊回答,便只听见那幻影阴笑着:“撑不住便不要撑了,反正不过一闭眼的事!”

      “你-说-什-么?”

      宋湮素人里最听不惯的便是被别人轻视,今番还竟是被个幻影所鄙!

      “尧山——鬼火术!”

      宋湮合指施法,干脆直接浑身引燃幽蓝鬼火,将盘旋在身的重重荆棘尽数烧去,那幻影也弃了剑,忙跃到一边。

      幽蓝鬼火层层缠绕着宋湮,烧去了周遭一片疯长的荒草。

      宋湮扶树站起身来,幽蓝鬼火也霎时熄灭。

      “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啊?!”宋湮紧扶着树,不屑阴笑道。

      “你还是多多担心自己吧,多次耗费自己的灵气引燃鬼火,你真的撑得住吗?”那幻影笑道,“再说,你,无能为力。”

      说着,那四周荒草荆棘又愈发疯狂地长着,快速地向宋湮扑去。

      宋湮蹬树跃起,合指施法,凌于空中旋转着,唤出鬼火飞速地向四周射去。

      ……宋湮单手撑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不要再抵抗了,没用的。”
      那幻影阴笑着走向宋湮,唤出法剑,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向宋湮劈去。

      月光下,那剑泛着阵阵银光。

      霎时,似风过一般,一柄镌着单尾玄狐的宝剑飞去,直直将那银剑打至九霄云外。

      “公子……”

      伴着一阵无力地喘息声,宋湮听着,是顾燊!

      “顾兄!顾兄!”宋湮回头唤去。他看见,顾燊那雪白的寸寸肌肤上已满是既红又紫的伤口,他那蓝色的法服浸满了鲜血,腰上的三尾玄狐纹绣愈加深色,他的肩上,腰上还残散着带血的荆棘。

      “公子……”他又无力地唤了句。

      顾燊宋湮瞧着他的状况不对。
      现在顾燊还没有完全从幻境中逃离,身心都受了伤,根本无法战斗。

      不过,既是有个活生生的生灵在这,便好办多了!

      “顾兄,对不起了!”
      “什么……”

      还未趁顾燊还没反应过来,宋湮便单手撑地,开始施法。

      “尧山司地——控灵术!”

      霎时,幻境中无缘卷起一阵黑风,顷刻间便团团包裹住了顾燊。

      顾燊惺忪着双眼,再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重重黑沙中,渐渐走出的是——

      “控魂术所唤鬼将‘顾燊’是吗?”宋湮得意地看着眼前的作品,不禁勾起一抹阴笑。

      “现在,杀了他!”

      话音未落,那魂将便持剑奔去与幻影厮打了起来。

      控魂术,乃尧山鬼佛所创,属司地门。施法鬼士以自己的灵气为媒,借地鬼神名,控制他人魂魄,为己所用。

      所控制人的强大由施法鬼士的强大所决定。
      控魂术无法控制比自己强大许多的生魂,但若死魂便又另当别论。

      据尧山史云,若控魂之人强行控制比自己强大的死魂,便极可能被反噬,落得尸骨无存。

      而就宋湮与顾燊,这便足够了!

      幻影的强大由人陷幻境的程度所定,而魂将的强大由魂体所定,继续这般下去就一定能赢这幻影。

      果然,随着魂将愈加强大,那幻影便愈加撑不住。

      不消半刻,那魂将便已将幻影逼至一边。

      那幻影力渐弱了,足下荒棘也不再迅猛地疯长。

      “最后一击,灭了他!”
      宋湮心中暗令道。

      伴那令下,魂将高举玄剑纵然劈下。

      只一刹那,那月光终于有了月色。

      风,又吹动了。
      ……

      暖阳高升,朝风和煦。

      宋湮轻轻地将顾燊倚树放好,又将那小和尚挨着他怀放下。

      顾燊的伤已被自己医得差不多了,只是这生灵恐还得一段时间适应。

      这寻常使控魂术都只将魂唤出,不讲将魂还回的事。宋湮也是初次使还魂术还魂,怕是那小子醒后也不会太舒服。

      得了,既是已将他救出来,我也该溜了!

      拾掇拾掇,上路喽!

      很久以后,宋湮问顾燊他到底是怎么挣脱幻境的。
      顾燊说,他听到了一六的声音。

      不过,凡人进幻林都会因自己的所欲所求而产生幻影,可一六这小子倒没有,一直睡得香喷喷的。

      到底是跟着个憨主子!

      也不知道是年纪小不谙世事还是真的无欲无求。

      不管怎样要先把虎茔寻回来才行。

      听说再向南走便是偃城了,且去那看看!

      ……
      “师父,师父,你等等我!”
      “不是让你不要跟着我吗?你怎么还跟来!”
      “圈圈,圈圈要跟着师父嘛……”

      那个身着浅蓝纱裙的女孩子扯着他的衣角,一步两步地蹿进了幻林……

      谁记当年蓝衣如故,道尽迷途,足下满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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