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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公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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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孙门大公子的未婚妻公阴小姐来了!
泼一瓢青墨,书几画黛竹,流水徒增缥缈,炊烟直上青天。云中苍穹朦胧,林间人影稀疏,时有群鸟齐翔,时有青烟直上。高山上,或树高塔,或有人家。
一缕薄烟轻绕山间,绵绵无绝。远眺而去,只晓得云里雾里隐隐现出山影。
立天地间,高而挺拔者,称山。
山下有河,似绢如玉。犹如仙子被轻扯下的衣带,坠落山间,点缀一方芳华。色似碧玉,澄澈无比。下有卵石,似触手可及般。长不可计,宽可渡数船。
河面上,不知被谁轻轻笼着一层薄烟,不许散去,倒构得副人间仙境。
雾中细细看去,依稀可见一簇簇洁白无瑕的花朵齐攒。其花含苞待放,吝啬芳华,却似未出阁的小姑娘般在雾中遮遮掩掩,不许君郎一见。
蕊中噙满晨露,更添三分娇媚。行人每每行船过往,只晓得花儿美丽,却不晓得树在何处,又如何生在这深潭中。
却看绿水上,一人撑槁水中,两人闲看雾花。
这女子远远望去,恰似这雾花般如虚如实,缥缈不已。
近她三步,见青丝三千,轻落于肩,一挥袖便激起阵仙气飘飘。
再近她三步,则似一误身云中的桃花,一点红唇时隐时现,轻拽衣摆似回幼花三月。
再近她身,只晓得肌肤似雪,体态翩翩。
至她身旁,不过略略好看了些。
想着这人便是东玔公阴门二小子公阴子虚。
那人低下身子,瞅着船下似触手可及的鱼儿,忍不住要将纤纤玉指探入水中。微抬下颔,忽感唇上一凉,原是朵轻落于唇的花瓣……
“小姐,你说那颛孙大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旁的青衣女侍知翠也蹲到她身旁。
公阴子虚低垂着眸子,眼中情感甚为复杂。“我只晓得他贤名远扬,剩下的便是再说不上来了……”
她轻轻摆弄着指尖的花瓣,神色极为闲淡,但却可从她微皱的双眉看出,这个从未经事的女子对那人的好奇。
知翠歪着头,轻扬着嘴角。“我倒听闻颛孙门的公子一个比一个生得漂亮,小姐就不感兴趣吗?”
“你这般说,我便更不想知道了,”公阴子虚轻勾起略带酸涩的一抹笑,“人家生似天仙,自有喜欢仙子的人疼着。我生得普通,却也想人疼。可这世上,哪有仙子没人金贵的事呢?”
“那他若喜欢你呢?”知翠嘴角的笑愈加灿烂。
公阴子虚想忍却依旧没忍住,还是笑眯了眼。“若我有幸能惹个仙子喜欢,自是乐意啊!”
“那若是……”
“那若是他不喜欢我,也随他去吧……”还未等知翠说完,公阴子虚便接过话头。
耳听前面人声嘈杂,便晓得船港已近,那女子起身,再不去管那无根花。
纵生得再美,无依无靠,便只能随风而去,随风而来。安能随缘?
偃城依是热闹非凡,酒肆当铺,应有尽有;骂街打狗,照样很溜。可以说,哪怕有敌攻至边境,人们也是该闹还闹,闹完就抄家伙上战场,打完再回来闹。
这两个初出深闺的小姑娘先是安顿好了住所,打发了随同来的侍卫,换身衣服,出门就闹。
一路上,糖人纸人艺人看遍,花戏鼓戏闹戏一通。
眼看时至上午,两人却依旧兴致盎然,举着个糖人四顾张望,不知不觉就走向人群密集处。
两个姑娘纤细的身影很快就被卷入人流之中,随着攒动的人头也齐向一个方向涌去。
知翠见到此状,心中惊慌不已,忙抓住公阴子虚的手。
“小姐!这人怎么这么多啊?”
公阴子虚似也意识到了事态不对,拉着知翠的手大步走去,却只听见几个人的叫骂声和几声狗叫。
难不成是前面闹了事?
想着,公阴子虚便带着知翠一头钻进人群,站稳脚跟,看着人群中的情况。
人群中间,只见一个长相极为秀丽的男子正双手叉腰,满脸傲慢地瞅着一旁一个旅者打扮的人。
那男子约摸十四、五岁,一身紫衣,轻缀薄纱,袍上精心绣着金龙紫荆。腰间佩着两把亮眼弯刀,单看便觉煞气十分。不过最亮眼地还是那男子头上束着的一朵紫色绒花。若不是他满脸傲气,那必是个很讨女孩子喜欢的型儿。
在他旁边,同样站着两个清秀公子。
其中一个公子生得极美,简直宛如谪仙临世。两画冷眉浓如墨,一点绛唇嫩似血。尤其是那两只眼睛,空明澄澈,灵气十足。肤白似雪,笑意如冰,仿佛无形之中就给人一种威压,让人不敢随意靠近他。
不过还是能很明显地看出他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一袭明月逐浪袍,腰上系着一条长鞭,佩一把银光宝剑,背上还另负着一包裹严实的长剑。
那少年额上还系着条缀有双钩朝上的残月白玉,显得十分特别。
另一个少年同他一般穿着明月逐浪袍,额上却没有系抹额,更没有缀白玉。
那少年生得俊朗,阳刚非常,两画剑眉英气非常,一对星目帅气十分。
但一看到他腰间那把骇人的大刀,让人顿时失了三魄。
“小姐,那三个人是谁啊?”知翠在一旁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公阴子虚打量着那三个人,心中稍稍有了定论。“那个紫衣公子应是佛手都徐氏的弟子,另两个身着白袍像是偃城颛孙门的人。不过,那紫衣男子腰间佩着的是利刃七月,一旁那个人带的刀可是南氏的第一宝刀印晖,想来这三个人都不一般。”
正说着,忽听见一声狗叫,循声看去。只见一只身体纯白的小奶狗从那两个白衣男子脚后怯怯地探出头来,奶啼一声。
而一边那个旅客打扮的人身旁也跟着两只大狗。
他们……莫不是就为了一只狗争起来的?
公阴子虚顿时觉得滑稽得有点不敢相信,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貌似就是如此。
那紫衣少年紧皱双眉,怒瞪着那旅客,叫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纵使恶犬当街闹事?!”
那旅客似也知道这几个人不能随便招惹,一脸怯色。
“小……小人方才是没看好自家的狗,可小人实在没想到这畜生会闹事啊……”
“休得狡辩!!”紫衣少年又吼一声,那旅客霎时就不敢再吱声了。
公阴子虚仍觉晕眩,轻拉了下身旁一人的衣袖,问道:“这位大哥,你可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那人一边探着头瞧着那几个人,一边随口说道:“那人本是近几天才到我们偃城来的,听说是个从西域回来的旅客,他回来的时候便带着那两头恶犬。那两头恶犬自打他来便被丢在街上养,还从不上链。街上一旦有人经过,它们便狂吠不止,有时还会冲上去伤人,给这一带的人带来了不少困扰。可这人却故意装作西域人,装疯卖傻地屡屡将上门劝说的人打发走。”
那人说着便叹了口气:“不过,罪不至死啊……”
公阴子虚又是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哦,这个啊……”那人扭头看了公阴子虚一眼,继续说道,“今天他的狗又上街闹事,见到这三个公子带着的狗崽便疯了似地扑去,险些伤了狗崽不说,竟然还撞倒了其中一位公子。这若撞到那个带刀的公子,大抵不过训一顿;若是撞到那个系抹额的公子,哪怕他让你去死,你也可去求颛孙大公子来压他;可这正好不好就撞到了那个紫衣公子!那个紫衣公子同我们的二公子是偃城出了名的爱闹事,这落到他手上,可比死还麻烦!”
“小姐,那人性格竟会如此暴戾?”一旁听着的知翠也有些不敢相信,这三个人竟个个都是奇葩?!
公阴子虚则一脸怀疑,不过区区小事,最坏也不过将那人打一顿,还能如何?
再看那边事态,那旅客似是知道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一直低垂着头,什么都不敢说。
那紫衣公子则仍一脸怒气,看他满脸尘土,想是撞得不轻。
“畜生无智,今遭犯事,必得连你这个家伙一齐料理了!”
他一把抽出腰间弯刀,闪出的寒光似烈烈北风一般割过人的脸颊。
“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罚你?”
那人的冷汗一滴一滴地淌下,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狗急跳墙,那人突然抬起头看着紫衣公子,一堆完全听不懂的话随即从嘴角喷出,还不停撕扯着衣服,语气时喜时悲,俨然一副疯状,周围的人见到这骇人情景都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不单周遭的人,连那紫衣公子都被吓了一跳,霎时竟不知所措。
呵,这就是所谓的“装疯卖傻”吧?
公阴子虚看到两人反应,情不自禁地轻笑一声。
一旁的两个公子见到此番情景也是难掩嘴角笑意。
那带刀的公子许是看不下去了,语气中充斥着满满的嘲讽。
“哎!徐真凌!你没看见吗,人家装疯卖傻呢!”
“我当然知道!”那紫衣公子怒气更盛了,一脚踢到那人身上,将方才的羞怒一股脑发泄到那人身上。
可不管公子说什么,那人还一直说着些听不懂的话,举止怪异夸张,摆明了是想装到底。
“真凌,你管他真疯假疯,杀了就是!”
人群中央忽然传来声宛如玉石、磁性纯净的声音。
循声看去,原来一直都未曾吭声的那位系有抹额的漂亮公子。
不过如此澄澈的声音竟说出这般话语,让人不禁背后一凉。
那人听到此话,愣了下,便又随即装出副傻样。
紫衣公子似被点醒一般,本怒气满满的脸上忽然露出抹邪笑。
那人不会是想?
公阴子虚心中一惊,忙拽着知翠挤到人群前头。
直至一股寒冷袭上那人左胸,那人才不再装傻,积聚已久的恐惧彻底流露。
那人只觉裆下一阵湿热,紫衣公子的弯刀就要捅进自己的胸膛。
“不……不……不要……”
那利刃就要划开那人胸膛,忽听得有物飞来,那紫衣公子忙一躲闪,一伸手便轻易接住了向自己抛来的东西——一支点翠金簪。
“女人?”
那公子猛然皱眉,随即将目光落到正大步走出的公阴子虚身上。
公阴子虚瞥了眼瘫在地上早已吓傻的那人,淡淡说道:“此人可恶,但罪不至死。”
“呵!你这妮子好大的胆子!不乖乖老死在阁中等着傻男人来娶你,倒上街管起闲事来了!”那紫衣公子说罢,微微低头厌恶地看了眼那人,似在自言自语,“还是杀了好!不然等下再无缘无故地死了,还是要赖在我身上!”
“你这小子到底有没有善心啊!不过撞了你一下而已,你就要取人家一条人命!”一旁的知翠也是个急性子,见那人竟将一条人命随意挂在嘴边侃侃而谈,一下子就不乐意了。
“呵,”那紫衣公子冷笑一声,“我是要杀他,不过——那又如何?”
“你!”知翠就要冲上前却被公阴子虚一把拦下。
“公子,人命无价,无贵贱之谈。他的狗撞了你,你训他,骂他,打他,都行。可实不必取他性命!”
那紫衣公子听她所言不凡,不禁仔细打量起眼前女子——穿着普通,看不出究竟是谁家娘子。但气质却是难换的清雅不俗,端庄不失灵动,活泼又掺沉稳。
就是长得没有无极哥哥好看……
两人谈论间,忽有声同方才一般动听的声音伴着脚步声绕在耳畔。
“世道如此,仙子能拿它怎样?”
公阴子虚扭头看去,原是那个系有抹额的公子。
“所谓世道,尊卑有别,黑白分明。贵公子怒了,杀一条贱命又怎样?有本事你去反了这世道!”
那少年一步一步不断逼近公阴子虚,面上虽无一点波澜,但却字字猛撞着公阴子虚的心。
“公子,你……”公阴子虚心中虽气,但仍努力保持着“矜持”,勉强勾起嘴角一抹笑。
“所以,姑娘……”那少年轻抬眸子,眼中终于划过一点若有若无的波动,“趁自己没惹什么事,赶紧滚回去。我-不-打-女-人!”
公阴子虚深吸一口气,勾起一抹淡淡地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
“女人?!你一个还未及冠的小儿,你才几岁啊?在我面前装什么成熟?不知道小孩装大人的样子很讨厌吗?……”
突然,公阴子虚似是发了狂似的,边大骂边一步步地向那少年走去,那少年也吃了一惊,一步步地往后退着。
那少年似一点也不想碰她,任由她怎样也不加还手。
公阴子虚则是怒极攻心,丧智丧礼,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他咚在树上。
“你这孩子就是太缺人管教了!也不晓得在家你父兄到底是如何教导你的!”
“穹庐!”那个带刀的公子惊叫一声,忙凑到那女人身旁,喝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滚开!”公阴子虚回头就是一吼,可是将那公子吓得一愣。
这……就是女人吗?
公阴子虚瞪着眼前的少年,喊道:“看来我今日不得不替你家父兄教训你了!”
公阴子虚不顾那少年挣扎,一把就将那少年扛到肩上。
“不是,大姐!你到底要干嘛?”那少年也是惊讶,顿时不知所措。
“穹庐!”一旁那两个公子也是惊呼。
公阴子虚可不顾周遭人怪异的眼光,伸手便要打到那少年腰上。
那巴掌还未落到少年身上,公阴子虚只见一石子飞来,随即腕上一阵刺骨的疼痛逼着她松开了手,少年也趁机跳下她肩。
“你!”公阴子虚就要伸手去拽那少年的衣角,忽被一人富有磁性的声音贯穿耳膜。
“我劝你最好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公阴子虚抬头一看,只见从人群中款步走出两人来。
一人身着玄衣,腰上佩着把被黑布紧包着的长剑,脖间不知被谁画上写上了一圈符咒。两画浓眉,冷看世人。嘴角自然上扬,露出抹邪笑。倒是清风道骨,单看便令人畏怯三分。
另一人身着素衣,面挂淡笑,手中持着一把扇子,画尽青山绿水。五官精致如画,似被人刻意描画过,却苍白得似张纸般。整张脸,除了那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倒真与死人无异。
人倒精神,可他们两个的影子却不知为何比其他人要淡些,好像还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寒意。
那玄衣男子丝毫不在意公阴子虚,反倒将目光尽数投注到那少年身上。
“我的人,岂是你说打就打的!”
“喂!你这混蛋说什么呢?”
“就是!犯无赖别扯上我们穹庐!”
此人话音刚落,一旁两个小公子便再忍不住,齐齐骂出了声。
公阴子虚也只能在心中无奈地偷笑一番。
“小公子行事不端,我不过稍稍教训。”
她说着,忍不住揉了揉方才被那玄衣男子打伤的手腕。“再说我就一弱女子,手无寸铁,能把他怎么样?”
“就是!”知翠也跳了出来,“你这人真是无赖!伤了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小姑娘,人来世一遭不易,我劝你最好注意些,别轻易丢了性命!”
那玄衣男子轻描淡写地一句却让公阴子虚身上顿时生了冷汗。
趁他俩说话,那素衣男子将公阴子虚上下打量了番,突然笑道:“哦!两位原是公阴家的仙子!真是失敬失敬。”
公阴子虚依礼朝那人轻笑一声。
“所以,两位公子到底要怎样?”
那素衣男子看似无意般轻轻拦下玄衣男子,轻扬起嘴角。
“无事。只是仙子,此地鱼龙混杂,莫要去惹什么不该惹的人,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
那男子说罢,在玄衣男子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那玄衣男子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自己。
“岚澈!”
那玄衣男子一把抓住就要走出人群的少年。
那少年也不应,冷着脸将他轻轻推开,头也不回地离开。
另两个公子也忙抱起狗跟上。
留给公阴子虚的就只剩下自己记忆中的那一个留影。
看少年离开,那玄衣公子倒是一脸不解,与身旁那素衣公子又是一番耳语。
公阴子虚仔细听,方才听得两句。
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许是被你撞见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