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气候》懒小咖

105、第104章（上）

　　“囚禁在荒凉黑暗的地方，我曾经默默度日如年。没有灵感，没有神性，没有生命，没有眼泪，也没有爱情。”

　　挂断电话，季彦一个人呆呆地在病房里坐了很久。

　　他感到绝望。

　　多年以来，所有郁结在他心中的苦闷、酸楚、委屈，在这一刻，全都排山倒海般地向他袭来。

　　他很想发泄。

　　紧紧地握着手机，他恨不得将后者生生捏爆在自己的手里。他不知道占据他心理的，究竟更多是痛苦，还是悲伤，抑或只是愤怒。总之，他很想宣泄。

　　他想砸东西，他想发火。

　　他不是没有脾气，他也有情绪不可控的时候，他多么想像个没有理智的疯子那样，不管不顾地砸烂手边一切可砸烂的东西。

　　可是，他不敢，他没有勇气。

　　自从上一次误摔高洁的手机造成了那样不可挽回的后果之后，他就变了。

　　变得不敢再乱发脾气，变得畏手畏脚，变得十分懦弱。对别人有求必应，就算是刁难也照单全收。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活得小心翼翼，每天都如履薄冰。

　　毕竟没人心疼的孩子，必须格外懂事。正如没人爱的他，哪里有资格任性？

　　放肆和造次，向来只是那些被爱包围的人才能享有的特权。而他，根本就没有资格拥有。在十二岁那年，他就已经花光了他人生全部的运气，他所有的好运也都在那一年完全消磨殆尽、提前透支。

　　接下来，他的人生只剩黑暗。

　　他无法宣泄。

　　他不能拿任何物品撒气，他只好拿他自己撒气。既然不能折磨别人，那就折磨他自己好了，左右也算是一种宣泄。

　　手指渐渐收拢，用力紧握成拳，季彦几乎将自己的指尖生生抵入了掌心，却浑然未觉有半分痛楚。毕竟，和心里的痛比起来，这点生理上的疼真的算不得什么。

　　狠心地掐着自己，心烦意乱，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跟自己做心理斗争，最终，他慢慢平复下来，还是决定给父亲打一个电话。

　　他必须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能让所有的事情都这样不明不白。这是他的家事，他也是家庭的一份子，无论父亲和妹妹承认与否，都改变不了事实。

　　所以，他有权知道真相，他也应该问明真相。

　　带着最后那一点无法立即消除的情绪，努力隐忍，十分别扭而又十分克制地松开自己那只因为紧绷而青筋暴起的手，季彦将手机重新划到了拨号页面。

　　电话很快拨通，接电话的却不是机主本人。

　　“您好，少爷，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林秘书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语气和缓，态度恭敬，他却听着颇为反感。

　　“我爸呢？”

　　直接问了一声，他并不想在这种略显糟糕的心情下强颜欢笑地跟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寒暄。

　　对方显然也很识趣。

　　“董事长在忙。”林秘书回答。

　　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跟公司里的几位高管以及许晨阳谈笑风生的老板，他很快笑了：“不过我想如果是少爷找他的话，他应该有时间接电话。”

　　随后，电话便被送到了季峯的手中。

　　“什么事？”

　　父亲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略显冷漠的声音使得季彦下意识地感到心中一紧。大约是因为旁边还坐着别人，对方的语气虽有不耐，却似乎是在有意克制。

　　心知作为集团董事长和商界大佬，父亲向来十分注重自己的对外形象，不会在任何公开场合失态。因此，尽管心中忐忑，季彦却可以十分笃定在这种时候他的父亲不会轻易冲他发火。

　　这给了他一定的胆量，想问的话也自然而然就直接问出了口。

　　“关于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我……有几点疑惑……”

　　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他尽量小心而委婉地开口：“爸，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

　　他想问清楚关于许晨阳是他哥的这件事情，可是他的父亲显然同他的妹妹一样，并不愿意与他沟通。

　　“我没有时间。”

　　毫不留情地丢下了这样一句话，在他陈述完毕之前，他的父亲已经毫不犹豫地挂断了他的电话，只留下听筒里一片“嘟嘟嘟”的忙音，在他耳边疯狂地嘲笑他的可怜。

　　尽管有些猝不及防，对于父亲这样的态度，季彦却又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他的妹妹和他的父亲，向来战线统一、立场分明。而他，就是那个他们同仇敌忾的对象。

　　所以，妹妹刚刚在电话里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父亲断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也就只有他这个笨蛋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不知死活地上赶着自讨苦吃。愚蠢不愚蠢？

　　被抛弃了吗？

　　他真的被自己的家人彻彻底底地抛弃了吗？

　　他不信。

　　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披上大衣，季彦离开了病房。他想回家，所以，他去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

　　是的，他要回家。他真的很没出息。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依然是要回家。

　　他想搞清楚事实，他想知道真相。他不要被任何人取代，他也不要成为任何人的替代。

　　他要做他自己，他要做回季彦。即便不是长子，他也是季家的一份子，他不能这样无缘无故、不声不响地被家人抛弃。

　　即便许晨阳真是季家的孩子，跟他又有什么冲突？为什么认回许晨阳就要抛弃他呢？这完全没有理由，也十分莫名其妙。

　　尽管他做错了那么多，尽管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可是他的父亲其实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要抛弃他的，不是吗？

　　他一直把他养在身边，虽然经常会骂他、训他、教育他，甚至是揍他，可是，他没有想过要放弃他的，对不对？他心里还是愿意承认他这个儿子的，对不对？就算他现在有了另一个儿子，他也不会是多余的，对不对？

　　在问出这些问题之后，季彦突然就不敢回去了。

　　他问的每一个问题，在他的心中都有一个十分固定的标准答案。不出意料，每一个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既不敢非常笃定地说他的父亲不会放弃他，也没有办法十分肯定他的父亲还愿意要他、承认他，不会嫌弃他多余。

　　他分明就是多余的，他从来都是多余的，他一直都是那个家里最多余的存在。

　　多余的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多余的人应该自行离开。他怎么还有脸回去质问？

　　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季彦突然怯懦了，瞬间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帮我掉头吧，师傅。”他对前排的司机说道。

　　眼见对方放缓了车速，正回头不解地望着他，他抱歉地笑了：“不好意思，我刚刚……说错地址了。”

　　“去哪儿？”师傅将车停在了路边，这样问他。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句直击心灵的叩问。

　　去哪儿？

　　他不知道。

　　想去的地方去不得，他确实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到底应该去哪儿。

　　他心烦意乱，不知道哪里才是可以安身立命的栖身之所，也不知道哪里才有他的容身之地。

　　为什么世界如此辽阔，却单单容不下一个他？为什么人世间有那么多的美好，分给他的却全是失落？为什么每一个他想拼命珍惜的人，到最后都无情地抛弃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

　　他有很多的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替他解答。

　　他又来到了和风小区。

　　他知道其实来这里只会徒增烦恼，令自己更伤心，可他还是来了。他忍不住，每当心情低落的时候，他都想来这里。

　　他渴望那一束光。

　　尽管楼上的那个人再也不会给他带去任何安慰，他依然自虐般地站在风里，满怀期翼地抬头，仰望着属于他的那颗星。

　　那颗闪闪发光的星；

　　那颗曾经也照亮过他的星；

　　那颗给过他温暖，将他带向高空又狠狠推向地狱的星；

　　那颗让他又爱又恨的星；

　　那颗他再也忘不了的星；

　　那颗即使他知道希望渺茫却依然执着地不肯放弃的星；

　　那颗再也不肯照拂他的星……

　　不知道这样在楼下站了多久，季彦始终没有离开，也始终没有等到高洁出来。他想给她打个电话，掏出手机才恍然想起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已被她拉黑。

　　苦笑了一下，他继续漫无目的地等。

　　又过了一会儿，楼上的灯熄了。小区里的万家灯火也一盏一盏地开始熄灭。

　　夜，已经很深了。

　　每个人都将在暖暖的被窝、美美的梦里，沉沉睡去。

　　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楼下，呆呆地吹着冷风，傻傻望着头顶那片阴霾得没有一处星光的夜空，暗搓搓地冷笑出声。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说什么？

　　是否在倾诉团圆之后失而复得的喜悦？抑或是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画面？

　　那么多的欢乐，那么多的美好，为什么不肯分给他一星半点？为什么从头到尾，他得到的只有呵斥、辱骂和毒打？

　　那些冷漠无情的眼神，那些厌恶嫌弃的神色，那些响亮屈辱的巴掌，那些给他带来痛苦和阴影的拳打脚踢，那些至暗又绝望的时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

　　只是现在，他好像有点捱不下去了。

　　太心酸了，太痛苦了，也太无望了。

　　一直以来，是乐观的心态和那一点点对生活的憧憬在支撑着他努力顽强地活下去。哪怕向死而生，他也从来没有失去过对人生的希望。

　　他想好好地活下去，他也答应过自己的妈妈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事到如今，当他被生活欺骗，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乐观是那样地盲目且自欺欺人。

　　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愿意他好好活下去的。他对不起他们，所以他们理所应当地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死，真的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他发现自己除了抬头仰望那片阴霾到毫不可爱的天空，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宣泄的途径。

　　夜越深，风越冷。

　　冷风将他吹得直打哆嗦，也将他一直晕不拉几的脑袋吹得清醒了不少。

　　冷静下来之后，他将电话打给了罗弋。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尽管对方几乎一直在忙，可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哪怕现在对方正在接受采访，他也必须粗鲁地打断。

　　他怕再晚一点，他自己就会想不开。他模糊不清的神志就会控制他的大脑，左右他的思想，指使他做出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出格的事。

　　他是个理性的人，怎么可以受情绪影响？

　　不可以。

　　在感情控制理智之前，他必须尽可能地进行自我救赎。

　　上帝却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罗弋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均被提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看来，就连神爱世人的上帝都觉得他罪无可恕、罄竹难书，叫嚣着不肯放过他呢！

　　此时此刻，在他人生的至暗时刻，在隆冬深夜的冷风里，季彦的心中有千千万万的委屈、不甘，还有痛苦，却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苦涩地笑了，他内心的酸楚不言自明。

　　“讲个笑话给我听吧，我想笑一下。”

　　不带指望地给罗弋发了这样一条消息，一股奇异的感觉突然击中了他，可怕的念头开始在他脑中生根发芽。

　　被自己突如其来想法给吓着了，季彦甩了甩头，试图甩出自己脑中那个可怕的念头，却适得其反地使自己越陷越深。

　　最终，他放弃了挣扎，只是裹紧了身上那件并不厚实的大衣，又抬头最后望了一眼601那一户已然灭了灯的窗口，很快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小区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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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你们期待已久的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