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键光寒的江湖》夏槿

1、那一键光寒的江湖

　　这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内陆小城，地理位置上它是如此中庸，以至于既没有北方城市苍茫粗犷的豪情，也没有南方城市温润典雅的气质。常年的积垢仿佛是盘踞在肺部的结核，混浊的呼吸彻底摧毁了原本就贫瘠的想象。这亦是一个没有厚重感的城市，世俗庸碌的生活仿佛垂死的病人渐渐失血的脸色，苍白惨淡。
　　可总有一些不甘的人，他们追寻一个自由喧腾的世界去释放被禁锢的灵魂，渴望一场沙走石横，云垂海立的契阔与清峻。而据说，那个缥缈不定的诗歌化的意象就是——江湖。传说那里的男子身着宽袍古袖，或仗剑而歌，或泛舟于湖。而那里的女子，或者白衣胜雪，抚琴吹箫，或者斜倚楼头，等待那一场注定的相遇。他们是孤独与束缚之外，这浮泛无涯的生中，唯一的传奇。
　　许多年过去，旧事在时光中被碾碎或者篡改，不变的是在这茫茫人海中，于某个深夜突然涌上心头的那一点无奈……与寂寞。城市的呼吸依然混浊钝重，掺杂着重工业区特有的瘴气，而琐事尘屑在黑暗中逐渐坚如磐石。于是打开电脑，插上网线吧，当江湖的概念已然在岁月峥嵘中改换，就用指间的一键，来重构生命中的那一场清啸与欢歌。
　　这样一键光寒的江湖，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与传奇吧？

　　故事的开端往往是聊天室的一段偶遇。屏幕上闪烁的字眼，被粉饰的网名散发着孤独的魅惑。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从开始的简单问候，到彼此熟络，到不再对心灵设防，交换最私密的心情，曾经无比漫长的过程，也许只要一个瞬间就能到达。现实生活中我们为各种各样的身份所缚，总有太多的羁绊与顾虑，不得不做出一副相宜的姿态来迎合某些潜规则。可是当键盘敲落脸上厚厚的妆容，防火墙屏蔽掉来自现实的扰攘，人与人之间信任的构建，原本不是想象得那样困难。就好像素昧平生的遇见，一场比武论剑过后，两个人相视而笑的那种洞彻与澄明。
　　如果说聊天室所提供的是“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的念想，那么各种聊天工具则是提供了“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的笃定。或许曾经期待过的一场长谈，就在某个夜晚逐渐展开，你看到那跳动的头像，仿佛是手中牵引的无形的线，而彼此都是对方的风筝，懂得循着指引回到最初相识的地方。就是这样逐渐展开的画卷，伏笔在最初就已经打好，因为总有人是为了心中那微微颤动的一点温热而击键落花。江湖中的友情和爱情往往更为绮丽绝美，因了陌上试剑出手的湛湛丰神，因了楼头惊鸿一瞥的声声叹息。酒罢已倾颓，秋水长天折翼飞。如果我们不曾将哀愁入酒，寻得短醉里那一点从容与洒脱，那么何妨在另外的世界里将真心换了共倾金荷并辔而驰的旅程？

　　并非是因为割舍不下虚无的缱绻，即使那样的眷恋到最后是有的。最初的最初，只是为了抵抗内心的荒芜，不愿做孤岛，忍受冷的雨水和周围沉默寂静的世界。

　　也曾写过博客，在南方潮湿的夜船上，在北方高挺的树林里，在那些所有想象能够到达的地方……而夜，从来都是这样深沉，宛如泼墨。博客作为舶来品，本来概念模糊，艰涩难懂，然而越来越风行，如同一个故事或者一个传说那样风行，简直没有藏身之地。其实它本也不需要藏身——光线消失之后，温暖重生之前，一切都只是为了茫茫水域之上扁扁轻舟中那样匆促的一见：如果记忆可以再次循着来路重构时光的细微步点，那么请拿去你所需要的——人，或者事件。
　　博客的链接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仿佛是隐形的桥梁把所有的岛屿连到一起。从任何一个独立的点出发，都会抵达未知的风景。我们从不认识，却可以不经意窥探到彼此的内心深处，好似一种奇异的缘分。而我知道你其实并无任何期待，只因表述的渴望跟挣脱的渴望一样强烈。不管在现实世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带着什么样的面具，在博客里呈现出的，只是键盘下一个个或焦灼或从容的灵魂。这样没有阻隔的关于秘密或者生活细节的交换，它跟身份无关，亦跟年龄无关。
　　它的全部意义在于这种宣泄和释放方式所蕴含的哪怕并不是很多的……真。如同江湖之中，陌上初遇，那纯净如同没有被污染过的初雪一样的，交付给彼此的笑容和眼神。也许是黄发并垂髫的怡然自乐，也许是谁家少年足风流的拟身相嫁——那样的江湖，那样的洒脱自如的喜乐……与爱情。

　　或者是在论坛上，小宇宙在旋转，燃烧起来是异常壮观的景象。也许，这个平台更像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感喟。它似乎是属于某个特定群体的家园，如同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常去特定论坛的人们有共同的爱好或者追求，一同经营和维护者着这方隐秘而又敞开的天地。也许最初只是小小的潜水员，后来变成著名水车，也许最初只是匆匆过客，后来在版上能够如鱼得水，它见证了成长和某种有关爱与奉献的精神。
　　论坛也是一个舞台，虽然没有镁光灯和布景，甚至不如走江湖的草台班子，但是有大批的观众，他们的点击率和回复成为舞者最丰盛的礼物。或许他们不如泛舟江湖的侠客那般萧疏俊朗，或许她们不如在楼上击节而歌的女子那般翩若流光，可仍然有着少年人无法摧折的气质。那些才俊就是这样产生的吧，江湖上永远流传着关于权力和境界的神话，可也永远会有人，哪怕费尽周折，哪怕徒劳无功，去重构传说。因为只有江湖，才有一剑光寒十四州的风情。也只有江湖，还在承认着一些朴素的侠义和公正的信念。
　　论坛偶尔也会成为战场。两支或者更多不同的力量，彼此争执，都为了维护己方的观点。键盘不停地铸造语言的利器，各路人马很快混战到一起。最具战斗力的观点在流言中获得澄清，或者相持不下的观点在某种调停下暂时停止争斗。这个过程极具参与性，庞大的信息流量刷新了每个访客的认识。这不见硝烟的战斗按捺住键客们内心沸腾的激情，或者，也是因为某种脱离于现实生活之外的，对人生目标的寄托。而那些理所当然会出现的八卦消息，为了满足人们窥探的欲望，就如同每一个社会都无法禁止的街巷传言。在论坛的战争里，这些消息仿佛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兵，时间和正义自然会检验他们存在的价值。无需权力调停，也没有权力能够调停，除非江湖沦为俗世人间。

　　而江湖也不全似描述中这样美好，传奇总是因为加工而不同程度地失真。就像小说中描写的，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龌龊，即使总是有力量在极力维持这个世界的清静与超然。也许故事的开头就已经是假象，就像任何一场游戏那样，虚构的美好总有完结，如果投身进入，找寻到的，只能是镜花水月，幻境虚空。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那么幸运，将故事变成传奇，并且长期维持。隔着光缆的两端，甚或可以视频看到对方的相貌听到彼此的声音，那个人，仍然只是江湖中人，他是被侠客化后的形象，是被虚拟和重构以后才传送到你面前的。有时候一份默契只有在保持距离时才能具有足够的张力，因为少有人愿意拿现实与键间的江湖进行一场豪赌——毕竟抵押过于沉重。

　　深深地吸一口气，肺叶中灌满琐细尘埃，能够感到冰冷气流穿过喉咙的一瞬间——那样生涩而木然的疼痛。于是想起，那样的一键光寒，和那样契阔而寥落的江湖。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不是被网络拉近了或者是隔远了——而是自己的心——放在哪里，又该用怎样的姿态去融入现实和行走江湖。也许最初是因为疲倦了，困顿着，想逃离，可是当这个世界已然建立在生活的垓心时，我们或许更应该考虑如何相信了，珍惜着，并执著。
　　不过一个寻常的冬日午后，薄雪已化，而太阳还没有出来。蒙了灰的天空中隐隐有钝重的光，让人眼睛酸涩肿胀。江湖的故事仍然在上演，就如同每个人心里的秘密花园，是朵瓣欲绽的深情。我再次敲击指间的键盘，企图开启重返的大门。寒光凛然。自由的渴望是心底蛰伏的蜃，唤醒体内骚动的海洋——视线逐渐展开，水汽氤氲——是那些浮泛的什么，与沉潜的什么。

作者有话说

　　都是旧文章，觉来心酸。